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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0章 钱荒

        1263年,2月4日,惊蛰15日,密州,诸城县。

        诸城县东,新设的“白璜公社”中,八组六马拉的重犁正在社北新划出来的耕地中同时忙碌着。铸铁骨架上固定着一系列钢制犁刀,前方的刀具将地上的野草切断,下方的牙状刀具深深切入土地中,将坚硬的土块翻得松软,同时也将切断的野草埋入土中,化作养分。

        去年,东海商社在诸城县设立了一个建材工坊,在南部山区靠山吃山,生产砖块、石材、水泥等建材,创造了不少就业岗位。工坊顺利投产后,劳工部干脆又在北边的荒地上设立了一处公社,也就是这个白璜公社,引入些人气,同时也为工坊提供农副产品,工农结合,相互促进。今天这景象,就是白璜公社的社员们用荣誉点数换了劳工部农业组下属的马耕队来开垦耕地,以方便今年的春耕。

        现在,南边的山上正冒着黑烟,前方的耕地上泥土翻飞,一副相得益彰的景象。

        耕地上,几名青壮正伴随着一具犁前进,随时清理石块、处理可能遇到的故障。但其实还好,已经耕了三亩,都没有遇到太大的麻烦。

        一名短发青年愉快地说道:“哈,今天运气不错啊。”

        另一名中年社员捡起一根野草,撕了撕,扔到了犁前面去,说道:“不是运气好,是这片地原本就是耕地,只不过战乱后抛荒了而已,所以没什么石头。唉,你们年轻不知道,当年那叫一个惨啊……”

        “也是,真是造孽。”青年跟着叹了口气,又哈哈道:“但现在不用怕了,我东海国如此强大,还有谁能再毁坏我们的地?”

        中年人笑了笑:“去年你杀了几个鞑子啊?真把你能的。别老扯了,低头看地,小心脚被刀割了!”

        正说着,前方的犁具突然发出嘎吱一声刺响,前面的马都被牵扯着慢了下来。

        “怎么回事?”中年人愕然道。不会这么衰,刚说完没石头就遇到大石头了吧?

        但光看着也没用,几人很快赶上去,拿着铁锨锄头在遇到障碍的地方挖了起来。很快,他们就挖出了些东西,不过却并非料想中的石头,而是十几个大小瓦罐。

        “这啥?怎么会有人在这儿埋东西?”青年一边疑惑着一边打开一个瓦罐,然后惊叫了出来:“是钱!”

        罐内装着的,赫然是一串串的铜钱!

        旁边几人也接连打开了几个罐子,里面仍是满满的铜钱。还有人挖出了被犁刀搅碎了的罐子,串钱的绳子因为年久腐朽直接碎了,铜钱撒了一地,令人直咽口水。

        很快,周边也有人闻讯跑了过来,凑个热闹。

        “怎么会有钱的?”众人发出了疑问。

        中年人从地上捡起一枚铜钱,认不出上面的字,但看成色显然很旧了:“说不准这些钱比你们还老……应该是当年有人为了保全财产,就找地方埋了起来吧,但后来不知道出了什么变故,没再挖出来。”

        越来越多的人停下手上的活计,围观了过来,中年人眉头一皱,对外面一个少年人喊道:“去把主任喊过来,这些钱得公家分才行!”

        现在众目睽睽的,众人也不好当众抢钱,只得一边帮着挖,一边议论起来。

        青年人搬出一个瓦罐,不屑地说道:“什么人啊,把钱埋地里,多笨啊。”

        中年人又摇了摇头:“你以为几十年前是现在么,有储蓄所给你存钱?别说那时候了,就是现在,也有大把的人赚了钱不会去存,也自己找地方埋起来呢!”

        ……

        与此同时,中央市,管委会大院。

        正如魏万程所说的,在海军大肆砸钱高歌猛进的同时,本土的另一帮人却在为钱的事情大伤脑筋。

        会议室中,财政部长纪萍萍站了起来,在黑板上写写画画了什么,然后对着其他几人说道:“理论上来说,我们的经济体系应当是可持续的。举个例子,我们给一个劳工每月发两千文,他又从商社购买了两千文的大小消费品,钱就在两者之间循环起来了。实际上,他在商社所做的工作价值远比两千文更多,先假定为三千文吧。以这个劳工为典型例子,商社只要把劳工们的产能组织起来,就可以只拿出三分之二的生产力用于生产消费品以回收他们的工资,剩余的生产力就可以用来发展商社自身了。而这剩余部分,就是我们能制造大炮战舰各种机器的来源。”

        她话音刚落,便有一个不合群的声音喊了起来:“这是剥削!”

        众人齐刷刷地转头,看向喊出这句话的劳工部长张国庆。后者脸一红,尴尬起来,连忙咳嗽几声,摆手说道:“不好意思,习惯了习惯了,只是随便喊喊,不代表本人想要背叛阶级。萍萍,你继续,继续。”

        纪萍萍耸耸肩,又继续说道:“正如上面说的,宏观上来说,我们东海商社这个经济体的本质,是将劳工们组织起来,其中一部分生产他们自己所需要的消费品供给他们自己,另一部分则生产我们所需要的军备、船只、机器、基础设施等等。

        当然,某种意义上,这确实是剥削。但是,劳工们从我们这里得到的报酬,并不比在其它地方更低,更客观的说,是比其他地方强多了。我现在更愿意采信这种说法,也就是通过商社的组织,劳工们的生产率提高了,提高的部分由劳工和商社所分享,只不过商社拿大头罢了。

        宏观上是如此,理论上我们的体系是优良的、可持续的;但是微观上,这套流程是通过货币交换完成的,这就产生了问题。

        就用刚才的例子。劳工拿到两千文的工资之后,实际上并不会全部用来消费,而是把相当一部分储蓄起来。根据我们的统计,这个比例还是相当高的,由于商社包吃包住,勤俭的劳工们对消费品的需求并不多,大部分的工资都储蓄起来了。

        这种高储蓄率从宏观上来说,对我们是有利的。劳工的消费需求低,那商社就可以把更多的产能用于发展,或许只要一半甚至三分之一的产能用于生产消费品就可以了。我们前几年的大发展,在相当程度上就受益于此。

        但有利便有弊,弊的一面就是货币无法循环起来,我们发给劳工的货币远大于劳工用于购买我们消费品的货币。而且,随着我们的摊子越铺越大,现在我们花钱的对象已经不限于劳工,还有外聘雇工、承包商、士兵等等,广义上,他们同样可以用这个模型来分析。我们付钱给他们,他们也有需求采购我们的商品,货币本应可以循环起来的,但是由于他们的储蓄行为,导致了循环受阻。

        这些储蓄里面,有一小部分存入了我们的储蓄所中,其中又有一部分可以通过贷款重新流入市场。但这也仅有一小部分而已,储蓄所的影响力仍然很小,大部分储蓄资金都是民间自己保存的,我们干涉不了。

        如果一直得不到扭转的话,这会导致我们手中的货币越来越少,这也是我们现在所面临的钱荒的原因。这个钱荒,并不是一个结构性的、恶性的问题,而是我们受当前金融体系的桎梏而面临的一个阶段性问题。”

        在去年的大战结束后,东海商社又恢复了和平状态,继续开始了发展的进程。事实上,在这半年的时间里,他们也确实在高歌猛进地发展着。但是在这个发展过程中,一个问题却暴露了出来,那便是“钱荒”的危机。

        简单来说,便是花钱如雪崩,赚钱如流水,钱越来越不够用了……当然,这不是说东海商社现在就已经面临不可挽救的财政危机了,实际上财政赤字还是在可控范围内,去年又攫取了相当数额的战利品,从蒙古朝廷那里讹了不少硬通货,金原券的发行也募集了不少流动资金,商社有充足的储备资金,还是有足够的底气维持一个扩张性财政政策的。但是,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各方面的统计数据却显示财政收入的增长显著低于财政开支的扩张幅度,这就有些危险的苗头了。

        这个问题其实在去年就已经展现出来了,但那时管委会还以为是战时的特殊现象,以为停战后就会自然缓解,所以没有太过在意。但是,停战后问题却依然没有改善,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所以,史若云便未雨绸缪,召集诸管委和相关专业的人士,一起来商讨相关事宜,看看应该采取什么措施应对。

        经纪萍萍这么一分析,情形似乎明了了,是因为民众的高储蓄率导致商社投入市场的资金无法有效回收起来。这看上去也很有道理,因为佐证的事实比比皆是,这段时间,商社最大的支出就是发给劳工、士兵、雇工和承包商的薪金,而这些人绝大多数都是穷苦农民出身,一有了钱自然先想着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而不是立刻就拿出来花销掉。这么一来,商社想把钱从他们身上赚回来确实不容易。

        但是仍有人提出了疑问。安全部长林博颖托着腮问道:“但是,为什么之前我们没有这个问题呢?而且我看蒙古人宋人收税收得都挺欢,没什么钱荒的问题啊。”

        纪萍萍立刻答道:“我们之前并非没有这个问题。翻看以前的记录,我们支付给劳工的薪水也是大大高于向他们销售的消费品数额的。只是,之前我们商社的体量相对于附近的经济体还很小,所以我们可以从其他渠道获取收入弥补这个缺口,所以看上去没有问题。但是到了今年,我们的规模已经增长到了一个不可忽视的程度,而周边经济体的市场,尤其是山东西三府,则由于战争的打击而萎靡,所以我们从外界获得的收入就渐渐补不上缺口了。当然,从绝对值来看,外界收入仍然是增长的,只是占比下降了。

        至于其他政权的做法……他们是用暴力手段征税,逼得民众根本无法储蓄,自然就没这个问题了,但这样也就没有经济增长了。而且也不是真的没有,据我所知,宋朝就曾经多次遭遇过类似的‘钱荒’问题。

        实际上,有一种观点认为,大多数古代文明上千年都在小农经济上打转,通货不足就是重要原因。你看,现在胶州私营经济搞得如火如荼,但细究起来,有相当一部分是因为商社输出的货币。想象一下,要是没了我们,那些逐渐成长中的供应商们还能持续吗?”

        “是这样啊……”林博颖应该是听明白了,“我以前总觉得储蓄是好事,没想到竟然带来了这么多麻烦。”

        史若云笑了一下,插嘴道:“这也不是说他们的储蓄行为有问题,他们穷怕了,一有钱就存起来是正常的。就连我们自己,不也是准备了几十万贯的储蓄一直没动以备不时之需吗?而且,这对我们也并不全是坏事,就像刚才萍萍说的,高储蓄率让我们商社可以调用更多的产能去生产生产资料,这是我们高速发展的基础啊!钱荒只是个阶段性问题,萍萍,既然你们分析得这么透彻,应该也有解决办法了吧?”

        纪萍萍点点头,又在黑板上一边写一边说道:“所幸我们不是摸着石头过河,这种问题在历史上有很多成熟经验可以参考。首先,最直白的,我们可以从外界获取货币,通过贸易、挖矿,或者干脆抢劫输入贵金属,然后等着民众逐渐富裕起来,消费意愿增强,那么这个问题就解决了。实际上,钱荒问题之所以现在只是苗头而没有燎原,就是因为我们去年一次性获取了大量的收入,所以能够撑上一段时间。”

        她这么一说,众人不禁无奈地笑了起来。是啊,这是最简单的解决方案,没钱怎么办,赚钱不就行了?但是最简单也是最难的,赚钱谈何容易啊!下一题。

        纪萍萍又继续说道:“……如果市场经济行不通的话,我们还可以试试计划经济的手段。不发工资了,给劳工的工资全部用我们自产的商品冲抵,对外贸易也不付货币了,而是用商品以物易物。呃,这样的体系虽然很有难度也会带来不少问题,但至少是不依赖贵金属的、可持续的经济体系。”

        此言一出,群众哗然,不少人当场摇起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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