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中文网 - 历史小说 - 子夜十在线阅读 - 第89章 得摩斯┃“欢迎来到得摩斯的神殿。”

第89章 得摩斯┃“欢迎来到得摩斯的神殿。”

        神庙,露天庭院。

        茂盛的植物在夜色里铺成一片暗影,偶有风吹过,摇曳浮动,像黑暗中的鬼魅。

        一个穿着黑斗篷的金发男人,悠然自得地躺在草木中,双手枕头,望着半空中的投屏。

        很快,投屏里出现一张英俊的脸,眉心微皱,看起来心情没有人美丽。

        “有事?”提尔向来不喜繁琐的寒暄,对别人可能还要伪装客气一下,对得摩斯不用,因为这家伙根本不会揣摩别人心情,你对他客气,他就会真的产生“自己很受欢迎”的可怕错觉。

        “没事就不能找你了?”得摩斯一边说着,一边操控投屏,将可视角度拉远,直到投屏中映出提尔的全身,一看对方坐在摇椅上拿着书,瞬间了然,“哦,又打扰你看书了。”

        这个“又”很有灵魂,灵魂得提尔都懒得再多说,瞥一眼投屏上角的时间,他的不悦变成疑惑:“你现在不是应该在神庙吗?”

        得摩斯理所当然:“我在啊。”

        提尔更奇怪了:“闯关者呢?”

        得摩斯:“距离他们有幸见到我,还有七分钟。”

        提尔:“……”

        也就是说,还有七分钟,闯关者就应该见到2/10的守关人了,而这位守关人,躺在草地里闲来无事,突发奇想打断他的午夜阅读时光,准备聊上一聊。

        提尔理解不了这个脑回路。

        就像他理解不了,得摩斯冒着违反规则的风险,乐此不疲地溜到1/10地下城闯关口去提前检测一下闯关者的质量。

        “你猜猜这次有多少人进入神庙?”得摩斯突然问。

        按照以往经验,能通过两场考验成功进入神庙见到得摩斯的闯关者数量,通常在40-60之间浮动,但是提尔想了一下不久前自己刚守过的1/10,到他面前的只有13人,便酌情在均值上减了一些:“30?”

        得摩斯摇头:“截至目前,22人。”

        从露天庭院是看得见列柱大厅的,有多少闯关者走过,得摩斯数着呢,毕竟都是要陪自己玩的。

        “这么少?”提尔把书合上,有点在意了。

        得摩斯轻叹口气:“你果然不知道。”

        提尔正色起来:“发生什么了?”

        在守1/10的时候他就觉得奇怪,以往都是需要把来到最后一节车厢的闯关者左挑右选,数量砍到允许通关的最高限20,可上一次到他面前的人都不够20。他以为只是一次偶然,原来不是?

        “鸮把试炼区的难度提高了,”得摩斯随意道,“我正考虑着要不要配合它,把我的考核标准也提高。”

        这解释让提尔感到十分意外。

        他在试炼区待了这么久,鸮一直稳定运行。这个多年前就已经成熟的系统,早不需要人为干预了,它就这样无改变、无波动地运转着,平稳得近乎惯性,就像个临近暮年的老人。

        “真是鸮把难度提高了?”提尔只守关卡终点,并不清楚闯关者在通关过程中的遭遇,对此依旧将信将疑,“你哪儿得到的消息?”

        “上头那帮家伙呗。”得摩斯不吝啬分享信息,“说是培育区有一关的鸮玉,被闯关者无意中发现、破坏了,所以鸮的自我保护系统启动,把培育区和试炼区的难度同步提高了。”

        培育区,就是地下城之前的关卡。

        试炼区,就是地下城之后的关卡,含地下城。

        和试炼区不同,培育区关卡运行的全部能量,都来自于鸮玉,鸮玉被毁,对于鸮系统绝对是高危险等级的事故了,难怪。

        提尔:“现在呢,培育区怎么样了?”

        虽然那边没有自己人,可毕竟是闯关者的源头,源头要出了问题,试炼区必然受影响。

        “鸮玉被毁的那关封闭了一天,现在早修复了。”得摩斯丝毫不在意。

        提尔却有点担心:“确定是无意中破坏的?说不定他们知道鸮玉是培育区能量源,为了逃离故意……”

        “你太高估这帮虫子的智商了,”得摩斯不屑地打断他,“别说他们根本想不到,就是想到了也没用,鸮玉是可以共享能量修复的,除非他们在同一晚把培育区十三块鸮玉一起挖出来、毁掉。”

        也对。

        培育区的十三个关卡,鸮玉藏的地方都是随机的,只有鸮系统自己清楚,找一块都费劲,更别说同时寻找十三块,而且这个寻找的前提,还得是每一关都有闯关者愿意去做这件事。

        这一个个条件叠加下来,基本没可能成功。

        甩掉可笑的危机感,提尔忽然瞥见得摩斯下颚上的伤。伤口已经愈合成一道浅浅发白的痕迹,但因为得摩斯的皮肤更白,仔细看,便还是看得出。

        这勾起了提尔对罪魁祸首的想念:“霍栩闯到哪里了?”

        突然被提起的姓名,让得摩斯的脸色一下子变的难看:“你故意的?”

        “问问而已,”提尔一脸纯良,“毕竟是能让你受伤的闯关者,不多见。”

        提尔很少去记闯关者的姓名,但霍栩是个例外。

        那是一个太特别的少年,年纪在所有闯关者里几乎是最小的,力量却是最强的,至少是提尔考核过的闯关者里,最有潜力的。而除了力量,少年的孤僻和倔强,也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那一场通关人数20人,19个都有组织或伙伴,只有他单枪匹马,并且从头到尾,没和其他人说过一句话。

        不过潜力再大,提尔也没想到霍栩的成长速度那么快,刚到2/10,升了二级文具树,竟然就可以伤到得摩斯了。哪怕得摩斯再轻敌,这结果也非比寻常。至于少年那一头和得摩斯如出一辙的金发,则给这段“交锋”平添了更有趣的色彩。

        这事儿传遍了整个试炼区。

        他没问得摩斯的战后感,但通过得摩斯坚持不治疗,让伤口自行缓慢恢复中,就可以窥见对方的“刻骨铭心”了。

        “还在3/10通关集结区呢,”得摩斯扯扯嘴角,“两次4/10开启都没进。”

        提尔莞尔:“你还盯得挺紧。”

        得摩斯眯起眼:“我把你揍破相,你也会经常惦记我。”

        “行了,”提尔看看时间,距离他们谈话,正好过去八分钟,“你现在已经迟到一分钟了。”

        “还不是你东拉西扯。”得摩斯优哉游哉地起身,一点没有紧迫感,甩锅甩得理直气壮。

        提尔看着投屏里那一把浅金色的头发,有点晃眼,果断结束语:“断了。”

        正准备结束通话,忽然听得摩斯自言自语:“不知道能不能碰见那家伙。”

        提尔停住,好奇心上线:“哪个?”

        得摩斯耸一下肩膀:“就是我和你说过的,上次在你那边闯关口,看见一个很有意思的家伙,找人用尖叫破了我的[斯芬克斯之谜]。”

        提尔不太记得这回事。

        事实上,上次100%通关的十三个家伙,他都觉得挺有意思。但这话不能讲,他的100%通关率已经顶替得摩斯被打伤,成为试炼区茶余饭后的新八卦了,他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沉默,装傻。

        “断了。”突兀的结束语再次上线,提尔毫不犹豫结束通话。

        “……”得摩斯伫立在神庙的夜风里,想,提尔朋友少,一点不冤。

        同一时间,神殿之内。

        算上最后进入的唐凛和范佩阳,一共二十四个闯关者,此时面面相觑,完全不知道什么情况。

        <小抄纸>让走过列柱大厅进神殿,他们进了,然后神殿空空如也,连个鬼影都没有。

        “boss旷工了?”一个穿着白衬衫的漂亮男人,靠坐在神殿角落的柱子底下,随意地调侃,眼角眉梢都是邪气。

        这是全场唯一穿白衬衫的,好认到唐凛都不用再去回忆队友的具体描述。

        白组,白路斜,抢了竹子、南歌、江户川、清一色颈环的男人,加上他自己的和自己目标的,六环在手,富可敌国。

        “我要是你就闭嘴,”一个还乡团的组员接茬,带着不怀好意的揶揄,“得摩斯可是能和我们隔空对话的,当心被他听见。”

        还乡团共有六人进入神庙,祁桦,丛越,还有另外四个人。

        唐凛和范佩阳只认得丛越,虽然被祁桦用[画皮]耍了半天,但祁桦本人的样子,是从来没露过的。

        越胖子从他俩一进神殿,先是惊喜的安心,然后就低下了圆咕隆咚的脑袋,要么盯脚尖,要么玩衣角,要么假装点击手臂查看,就是不敢和他们视线对上。

        宽阔的身板里里外外透出大写的两个字——心虚。

        显然丛越是清楚祁桦在环形城里的打算的,但毕竟他还是还乡团的人,不能站在vip这边,指认自家组长。

        但不指认呢,又怕祁桦不死心,再找机会暗算。

        这一来一去,就纠结了。

        纠结得唐凛都有点心疼他,恨不能用意念传送信息——我们该弄清的都弄清了,真的不用无间道。

        还乡团六个人,除了丛越,剩下五个人,有四个时不时要瞟第五个人一眼,而那个站在最旁边最不起眼的第五个人,从始至终,只看全场。

        领导都是自带光环的,有些气质不是你想藏,想藏就能藏。

        唐凛几乎是第一眼就锁定了那个人。

        一张平凡得几乎毫无记忆点的脸,扔人海里可以自动隐形的那种,但眼里的冷酷和狡诈,掩在深处,还是露出一丝。

        唐凛想,祁桦肯定不知道自己会被认出,因为在他的认知里,大四喜已经死在井里了,那“还乡团组长祁桦=画皮”这个信息就不存在,因此后面他用[画皮]的脸遇见的任何人,都只知道闯关者里存在一个[画皮],但此人真正的身份,是空白。

        所以他现在才坦然地站在那里,大大方方地看全场。

        唐凛是暗地里打量的,他先锁定识别出祁桦,然后才把视线投向整个神殿大厅。

        不算他和范佩阳,这里一共二十二人,再除掉还乡团六人,还剩十六人——

        甜甜圈三人,和尚、五五分、全麦。

        孔明灯三人,但没有周云徽。

        铁血营四人,但没有何律,这一点唐凛负全责。

        十社四人,包括抽烟、好战但是个好青年的崔战组长。

        白组一人,白路斜。

        步步高升一人,一个纹着下山虎花臂的秀气青年,本人气质和纹身气质毫不兼容。

        唐凛的视线刚环绕完一圈,就看见一个黑色身影,正穿过列柱大厅,由远及近。

        其他人也发现了,原本的嘈杂一下子消失,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一个通体黑斗篷的男人进入大厅,脚步未停,一直朝着神殿的正前方而去。

        孔明灯恰好挡在他的行进路线上。

        黑斗篷走到孔明灯三人面前,停住,微微歪头,不言语,只静静看着他们。

        对峙几秒,三人不情不愿地向旁边闪开。

        黑斗篷满意地继续向前,直至来到神殿中唯一的神像面前,才转过身来,翻下头蓬的帽子,露出一头耀眼的浅金色发丝。

        众人皆是一愣。

        不只是因为他的发色,也不只是因为他俊美得带些贵族气的脸,而是他和他身后的神像,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欢迎来到得摩斯的神殿。”

        男人微微一笑,深邃的五官衬着冷白色的皮肤,仿佛传说中不老不死的血族。

        二十四个闯关者,无一出声。

        骇人的寂静里,是本能的恐惧。

        得摩斯的声音贯穿了[深海恐惧]、[人心恐惧]两场考验,这声音几乎和恐惧的阴影捆绑在了一起。本尊的出现,不只没消除恐惧,反而让这阴影更浓重。

        “别紧张,”罪魁祸首倒是云淡风轻,竟还宽慰起了他们,“一连通过两场考验,已经能充分证明你们的战斗力,到我这里,就不需要打打杀杀了……”

        “那你想考核什么?”崔战还是耐不住急性子,直截了当地问。

        得摩斯不喜欢被打断,但对即将到来的“考验”的愉悦期待,还是提高了他的容忍度。

        “与其说是考核,不如说是聊天,”得摩斯望向在场的每一个人,“聊聊你们心底最大的恐惧,聊好了,通关,聊不好,再见。”

        孔明灯一个兄弟插话进来:“怎么算聊好还是没聊好?”

        得摩斯理所当然:“看我心情。”

        全场:“……”

        “你们现在就应该庆祝。”得摩斯说,“见我,只是聊聊终极恐惧,要是进了‘终极恐惧’,那就是深度体验了。”

        甜甜圈的和尚:“深度体验?”

        得摩斯:“你怕什么,什么就会出现。”

        和尚愣了一瞬,大脑就不受控制地翻出无数童年阴影:“……操。”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提到的鸮玉,是《子夜鸮》里的剧情线,不过没看过也不影响啦。

        然后关于时间线。vip们闯第一关的时间点,在《子夜鸮》里是声望金钱闯飞行棋那关,小三花第一次挖出鸮玉,然后关卡关闭了一天自行修复,之后又过了一段时间。所以不久的将来,声望金钱们就要开启十三关大串联,来捣毁前十三关,也就是本章提到的“培育区”了。

        第90章特殊印记┃“你最大的恐惧该不会是我吧,那我可会失望的……”

        解释完终极恐惧,得摩斯还不忘给自己正名:“我早说过,见我比进‘终极恐惧’幸福多了。”

        二十四个闯关者无人接茬,心里呵呵。

        无非是倒霉和更倒霉的区别。

        “好的,开场白结束。”得摩斯抬头看半空,仿佛那里有一块只他自己看得见的操控屏。

        下一刻,他眉心微动。

        神殿顶壁上忽然射下一大束紫光,将下面的所有闯关者笼罩在光内,也将整个神殿染成了淡紫色。

        众人先是吓一跳,但很快发现,置身其中并没有太特别的感觉,好像只是头顶上多了一盏紫色探照灯。

        数秒过后,紫光退去,神殿恢复原本的昏黄光线。

        然后所有人听见了得摩斯的声音:“现在看你们的手臂,有特殊印记的去我左手边,没有的去右手边。”

        “什么特殊印记?”有人迅速抬臂查看,没看出个四五六,便有些不满地咕哝,“好歹给点具体描述啊。”

        唐凛也抬起了自己的胳膊,却赫然发现,在原本的猫头鹰图案旁边,又多出一个淡紫色的图案,隐隐闪着荧光,就像去一些夜店party,进门时会被盖在手臂上的那种夜光印记。

        印记约一元硬币大小,盾牌形状,一柄巨剑横于其上,刚烈的战斗气息。

        这就是所谓的特殊印记?

        那得摩斯的确不用多做解释,因为有的人,抬手臂看一眼自然懂。

        唐凛放下手臂,想看范佩阳的情况,不料一抬眼,发现对方早查看完了,这会儿正盯着他的胳膊呢。

        “和你一样。”不等唐凛问,范佩阳直接给了结果。

        唐凛不清楚印记代表什么含义,但不管代表什么,都意味着他将和范佩阳面临同样的局面,说不定还可以联手面对,所以他稍稍定心:“我们站同一边。”

        “嗯。”范佩阳同他一起往得摩斯的左手边走,“如果等下要求有同样印记的人互相厮杀,你什么都不用想,直接动手。”

        唐凛:“……”

        难怪不管他怎么苦练,都追不上范佩阳的综合危险等级。

        真正的差距不是体力,不是攻击力,而是这种“时刻把自己置身炼狱”的高阶战斗意识。

        随着闯关者的走动,二十四人渐渐形成两个阵营,分别左右,共同面向得摩斯。

        站左边的是拥有特殊印记者,一共六人——唐凛、范佩阳、甜甜圈的和尚、十社的崔战、白组的白路斜、还乡团的祁桦。

        剩下十八人则聚在右边。

        显然,拥有特殊印记的是少数。

        得摩斯没让大家疑惑太久,在全部闯关者站定后,便公布谜底:“每一关的守关人,都会在他比较看好的闯关者身上,留下独属于自己的徽章。”

        “所以?”崔战晃了晃手臂,“这把破剑是……”

        “提尔。”得摩斯欣然应答,似乎对于“破剑”一词颇为认同。

        唐凛对这个答案早有准备。

        他们身处2/10,唯一闯过的关卡只有1/10,和他们交锋过的守关者,也只有提尔,而且提尔是北欧传说中的战争与正义之神,是勇气的代表,用巨剑徽章,很契合他的定位。

        只不过唐凛没想到,提尔会给他和范佩阳也盖章。

        毕竟他俩和提尔的对战过程,都算不上愉快,尤其是范总。

        “我可不是巨剑。”一直低调沉默的祁桦,禁不住出声。

        唐凛、范佩阳、崔战、和尚,闻声同时看过去,发现祁桦的手臂上,徽章图案是一只靴子。

        “知道你不是,”得摩斯一眼就识别出了他的徽章图案,“给你盖章的是维达。”

        祁桦不言语了。

        维达,的确就是他闯1/10遇见的守关者。

        唐凛微微蹙眉,飞速分析、处理着新得到的信息。

        维达,北欧神话中的森林之神,特点就是穿一只靴子,所以他以靴子为徽章,就像提尔以巨剑为徽章一个道理。

        维达,提尔,1/10守关者的名字,都选择了北欧神话,可能是为了对应1/10的关卡主题,也可能还有其他含义。

        但这都不是重点,真正让唐凛在意的,是这些闯关者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他们就像在执行某种“轮流值班”制度,在不同批次的关卡开放日,进入关底,迎接闯关者。

        是提前设置好出场顺序的npc?

        还是因为某种不明的原因或者驱动力,而为关卡工作的人?

        一记轻佻口哨声,忽然从得摩斯漂亮的嘴唇里逸出。

        唐凛抬头,发现对方正看着白路斜。

        和他们或者祁桦都不同,白路斜手臂上的徽章,是一个美丽的长发女人的侧脸。

        “希芙可不轻易给人盖章,”得摩斯盯着白路斜眼底的那颗泪痣,仿佛认出了什么,微妙的神情像极了围观八卦的好事分子,“你就是把希芙惹生气那个……”他努力回忆了一下希芙的用词,“……渣男?”

        二十五双闯关者眼睛,刷地集中到了白路斜身上。

        希芙是谁,不清楚,但听起来应该就是白路斜闯1/10时遇见的守关者,只是闯关者对战守关者,能得到的评价范围无非就是“我觉得你行,通过”或者“我觉得你不行,死开”这么两类,“渣男”是什么新型考核结果?

        “割断她一截头发而已,”白路斜淡淡耸肩,一脸无辜地回望众闯关者,“渣吗?”

        甜甜圈的和尚摸摸自己的光头,严谨道:“这要看头发对对方的意义。”

        无徽章阵营的清秀下山虎,弱弱问一句:“希芙到底是谁啊……”

        “北欧神话里,土地和收获女神,”唐凛给他解答,“传说中用拥有一头金色长发,闪耀的色泽比金子还美丽,所以希芙很为自己的头发自豪。”

        所有闯关者:“……”

        渣男。

        “这个氛围就对了,聊天嘛,”得摩斯优哉游哉地从神像处走下来,“虽然你们现在才只有一个徽章,但后续你们可能会有两个,三个……而其他关卡的守关人看到徽章,就知道你都曾被谁认可过,对于被多个守关者盖章的人,我们往往会重点考察。毕竟——”

        他的语调微微上挑,带着源自骨子里的优越和轻蔑:“有潜力的才值得悉心培养。”

        又是“培养论”。

        众人沉默下来,此刻,才清醒意识到,所谓的守关人徽章,与其说是认可,不如说是物化。就像屠宰场会给生猪盖章,以便让食用者一目了然,哪些是优质猪肉,哪些吃得更放心。

        这种令人难以忍受的蔑视感,不只存在于徽章,也不只存在于守关人身上,它充斥在这个关卡世界的每一处设置,每一条规则。

        屈辱,诡异,如影随形,难以挣脱。

        “先从你们这边开始吧,”得摩斯在两方阵营中间停住,转向没有徽章的那边,视线淡淡扫过聚在一起的十八个人,末了停在距他最近的一个男人身上。

        那是还乡团的一个组员,人高马大,平头方脸,和丛越挨着站,离得摩斯一步之遥,得摩斯转过来,正好和他面对面。

        视线相对,方脸瞬间绷紧神经,站姿都随之僵硬。

        “你最大的恐惧该不会是我吧,”得摩斯嗤笑,渐渐看进方脸的眼底深处,“那我可会失望的……”

        方脸似乎想说话,可张了几次嘴,也没说出来,然后,就在得摩斯的凝视下,渐渐失神。

        莫名的寒意,爬上了围观众人的脊背。

        这是什么能力?

        催眠?

        摄魂?

        “哦——”在得摩斯故意拖长的尾音里,方脸回神,目光也逐渐清醒。

        得摩斯微笑,用所有人都听得见的声音道:“原来你现在最害怕的,是被人知道,你杀了巩凡铭。”

        方脸一下子成了白脸,面无血色。

        另外三个还乡团的组员一齐错愕出声:“你说什么?!”

        旁边的丛越则不可置信地质问方脸:“你不是说老巩是被抢他颈环的人杀的吗?!”

        简单两句,在场的人就都听明白了。

        能让丛越直接喊“老巩”,显然是同伴,也就是还乡团的人。

        这个人已经在[人心恐惧]的考验中死了。

        方脸说他是被抢颈环的人杀的,而现在,得摩斯说,杀人的是方脸。

        方脸和得摩斯之间,注定有一个人在撒谎。

        “我怎么可能杀老巩!”方脸终于找回自己声音,连同不容被辱的气势,“他是在故意挑拨离间——”

        喷完“不信任自己”的丛越,他又怒不可遏地痛斥得摩斯:“老巩是我的兄弟,你说我杀他?哈!你就是编谎话也编个靠谱点的!”

        “老巩——”

        众人头顶上忽然炸开一声真情实感的呼唤,带着嘈杂的环境音。

        所有闯关者诧异抬头。

        只见一个大型投屏浮在半空,画面里赫然是[人心恐惧]考验中的环形城。

        那个刚立完“老巩是我兄弟”flag的方脸男人,在投屏的回放中,一脸担忧地冲到受伤的伙伴身边:“谁伤的你?”

        受重伤的伙伴已经没力气说太多话了,只能气若游丝地吐出几个支离破碎的字:“幻具……治疗……”

        显然,是在向同伴寻求治愈性幻具。

        投屏中的方脸也听懂了,因为他回应的是:“放心,我一定救你!”

        但他的动作却是另外一个走向。

        他捞起了对方的胳膊,然后同时点开了自己和对方的<文具盒>,在伙伴拼命求助的目光里,将对方仅剩的文具,悉数转移到自己囊中。

        每一个文具落入,都会有“叮”的提示音。

        重伤伙伴眼里的希望,求生,惊愕,挣扎,所有的光,都在这一声声的“叮”里,慢慢湮灭,直至灰烬。

        画面的远处,出现另外两个还乡团的组员,其中一个就是现在惊愕的还乡团三组员之一。

        方脸先发现了他们,再低头看看奄奄一息的老巩,像是在评估,老巩的最后一口气,能不能支撑到那二人走近。

        评估的结果,就是他从靴筒里抽出匕首,由后背一刀捅进老巩心脏。

        两个还乡团组员,终于发现这里还有同伴,迅速跑过来。

        方脸早收好刀,换上一副悲痛欲绝。

        投屏停在这里。

        画面中还没搞清楚情况的还乡团组员之一,此刻已经再明白不过,他几乎是一把抓住方脸的衣领,愤怒得声音都开始颤:“你他妈还是人吗——”

        “我没有!”方脸死也不承认,声音比对方还高,“他们这些npc想搞出个假视频,还不是易如反掌!”

        丛越趁其不备,一把抓住方脸胳膊点开<文具盒>,扭着他的小臂强迫性地把里面的东西亮出来:“那这些文具怎么说?你原来连一行文具格都不满,现在多出这些,也是得摩斯给你塞进来栽赃你的?!”

        到了此时此地,其实已经很清楚了。

        所有闯关者都看得出来,方脸在强撑,丛越和还乡团的三个组员,既震惊又悲愤,已经恨不得手刃他给老巩报仇了。祁桦倒是淡定,从始至终站在徽章阵营,隔岸观火,好像内讧的是别人家,和他这个还乡团组长毫无瓜葛。

        “你去死吧——”方脸突然恼羞成怒,一把甩开扯着自己的还乡团兄弟,和抓着自己胳膊的丛越,俯身撞向得摩斯。

        周围的闯关者一下子散开,除了还乡团的几个,剩下人都知道往后撤,以免被误伤。

        方脸的恼羞成怒,其实就是情绪崩溃。

        内心最想隐藏的秘密被人挖出来了,恐惧,难堪,狼狈,最后杂糅成不堪负重的压力,向罪魁祸首爆发。

        人在这种情况下,是绝对失控的。

        他只想发泄情绪,只想冲破困境,根本不会去衡量局面,比如他和得摩斯的实力,究竟相差多远。

        退到安全距离的围观者们,几乎可以遇见接下来的打脸现场。

        方脸撞空了。

        因为得摩斯“咻”地一下后退好远,速度快得让人根本看不清他是怎么做到的。

        可方脸也不慢。

        早在撞人的同时,他已经启动文具树,霎时无数薄如蝉翼、边缘锋利的树叶,铺天盖地朝得摩斯袭来,就像一张绿色的刀片网!

        他已经红了眼,双手握拳,肌肉绷紧,显然对这次攻击倾注了全部的精神力。

        得摩斯没有地方可躲,树叶是从四面八方来的,他唯一能做的似乎只有防御。

        可他一动没动。

        就静静看着方脸,透过斑驳的绿叶,像第一次窥探对方“内心恐惧”时一样,直直看进方脸眼底。

        凌厉的绿叶一瞬间停住。

        方脸也僵在那儿,像突然被雷劈中,瞪大的眼睛外凸。

        几秒后,夺命绿叶消失,方脸向后扑通倒地。

        仰面朝天,满脸惊恐,死不瞑目。

        整个神殿静得骇人。

        方脸的死让所有闯关者大脑出现短暂的空白。

        他们想的是打脸,是得摩斯单方面的教训,碾压,却从没想过,人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了。

        更恐怖的是,他们连得摩斯做了什么,都不知道。

        金发的守关者,终于脱掉了斗篷。

        一身优雅的黑色晚礼服,在神殿昏黄的光线里,高贵,漂亮。

        他从容走到方脸的尸体旁,拿脚嫌弃地踢了两下,然后抬起头,用随意的带着些许抱怨的语气,打破死寂:“聊得不开心,下一个。”

        第91章终极恐惧┃<小抄纸>:友情提示,请务必时刻注意情绪控制。

        滴答。

        滴答。

        郑落竹在规律的水滴声中苏醒。

        最先看到的是一个生了锈的水龙头,应该拧紧了,可仍不断有水从龙头口滴落。

        每一滴都正好砸在水槽里。

        那里堆满了用过的碗碟杯盘,残留其上的油渍脏污已经发霉,阵阵异味从下水口返上来,令人作呕。

        这是一间老旧的厨房,而他蜷缩在厨房潮湿的角落,双手抱着曲起的膝盖,半张脸都埋在膝盖里,只露出眼睛,几只蟑螂从他面前大摇大摆地爬过,视他如无物。

        这是一个很不舒服的姿势。

        郑落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是这个姿势,腿和脖子都酸得难受。

        他也不知道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这让他有些茫然的烦躁。

        可他没有改变姿势,就这样转着眼珠,偷偷地四下打量。

        厨房墙上的瓷砖在长年的烟熏火燎下,已看不出本来颜色,且大多爬满了裂纹,有几块的边角干脆就碎掉了,露出下面发黑的水泥。

        灶台上经年累月的油污有厚厚一层,上面还隐约可见已经风干的异物,像是炒菜做饭时溅到灶台上的食物残渣,又像是某些昆虫的尸体。

        灶台上方的老式抽油烟机更是彻底被暗黄色的油垢覆盖糊满,油烟吸滤网的每一道缝隙都被堵得严严实实,让人怀疑它是否还能运转启动。

        厨房没有窗,只有一个低瓦数的灯泡,亮着微弱的光。

        肮脏,昏暗,破旧,压抑。

        “叮——”

        清脆而明亮的提示音,在这样的环境里,特别突兀。

        郑落竹一个激灵,立刻抬手臂查看,这一动似乎破除了某种“封印”,曲起的膝盖也随之向两边放下,改为更随意舒服的盘腿。

        <小抄纸>:欢迎来到终极恐惧。

        提示很短,只有一行字,可就在郑落竹一眼扫完时,又收到第二条。

        “叮——”

        <小抄纸>:已重新佩戴[恐惧颈环]。

        恐惧颈环?

        郑落竹心里刚生出疑惑,脖颈间倏地一紧,已被箍住,他上手去摸,坚硬而冰冷。

        这触感他再熟悉不过。

        可这玩意儿不是上一场考验的工具吗,他要不是颈环被抢,也不会沦落到这里,现在又把颈环还给他,什么意思?

        “叮——”

        <小抄纸>:[恐惧颈环]会将佩戴者的“恐惧感”量化成“恐惧值”,实时显示。“恐惧值”随着的恐惧情绪,在“0-100”间波动,当数值达到100,超过[恐惧颈环]的最大负载,[恐惧颈环]即会产生电流,致佩戴者心脏麻痹,瞬间死亡。

        “叮——”

        <小抄纸>:友情提示,请务必时刻注意情绪控制。

        郑落竹:“……”

        真担心闯关者的命,你就别给戴这破玩意儿啊!戴完了来一句友情提示,友情你妈蛋!

        等了几秒,确定再没新信息,郑落竹走出厨房门口,望进客厅——厨房与客厅仅隔了一个透明玻璃的铝合金拉门,门是打开的,两个门扇叠在一起,其中一个已经掉出滑道,有些歪斜地卡在那里。

        客厅没比厨房大多少,是个暗厅。

        终极恐惧,恐惧颈环,恐惧值,心脏麻痹……郑落竹在脑中将这些关键词串联起来,大概猜得出这一场考验的方式了,无非就是弄出一些恐怖的东西,让你怕得要死,怕到恐惧值突破最高限,死亡。

        简单粗暴的规则,想通过也很简单,就是看谁能扛住恐怖冲击,将自身的“恐惧”压制在安全范围内。

        所以,得摩斯到底给他准备了什么“惊悚大餐”?

        郑落竹想着想着,视线不经意停到旁边铝合金拉门的玻璃上,玻璃很脏,但还是可以借着灯泡昏暗的光,照出人影。

        他先在玻璃上看见了自己脖子间的颈环。

        和[人心恐惧]时的颈环基本一样,唯一的区别是颈环正中间,有一个小的显示屏,上面的数字随着心跳一下下闪。

        20、21、22、19、20……

        是他的实时恐惧值。

        郑落竹有点诧异,他现在根本还什么都没遇见,恐惧值不是应该为0吗?

        还是说,这个肮脏昏暗的陌生环境,已经让他潜意识里有了忐忑和不安……

        等一下。

        郑落竹全身僵硬。

        玻璃里的影子是谁?

        瘦小,稚嫩,穿着一个破破烂烂的卡通背心,露出的胳膊皮包骨,相比之下,头就显得大了,看脑袋像七八岁,看身体像五六岁,营养跟不上发育,呈现出一种不协调的怪异。

        但这个怪物应该不可怕,因为他身上交错布满了红色的血痕,紫色的淤痕,以及各种扇、掐、拧留下的手印,是一个总被欺负的怪物。

        是他自己。

        【注意,注意,恐惧值超过60——】

        耳内突然响起急促的警报。

        郑落竹呼吸一滞,立刻回过神。假的,都是假的,就是为了吓唬他而已。他在心里不断念叨,同时强迫自己的目光从玻璃门上移开,移到客厅里,看过了时的彩电,看落满灰尘的风扇,看因为冷冻层的门关不严、已经化了一地水的冰箱……

        “哗啦。”

        门外传来钥匙串的声音。

        郑落竹忽然全身僵硬。

        【注意,注意,恐惧值超过70——】

        钥匙插入门锁,“咔哒”,防盗门打开。

        一个高大的黑影走进玄关,“啪”地按下电灯开关。

        整个客厅都亮了,是白色的灯管,一下子把厨房灯泡的暗淡昏黄,压制到了角落。

        黑影不再是黑影。

        苗条的身材,时髦的波浪卷,一张五官姣好却怎么也遮不住憔悴的脸。

        就是一个普通的女人。

        可郑落竹觉得她高大极了,要很费劲地仰起头,才能看见她的脸。

        “你怎么又弄得脏兮兮的。”女人嫌恶地看他一眼,径自走到冰箱,无视融化发臭的冷冻层,打开恒温保鲜层,拿出两瓶冰镇啤酒,一边往回走,一边问,“你爸呢?”

        死了。

        早几百年前就死了。

        郑落竹心里明明再清楚不过,一开口,却是呐呐的童音:“不知道……”

        清亮里带着些许奶气,和显而易见的畏缩、恐惧。

        郑落竹一下子在这声音里,记起了那些遥远的、可怕的记忆。

        不,不是记忆,是梦魇。

        布满油污的厨房,狭小阴暗的客厅,永远在淌水的冰箱冷冻格……

        这里不是什么奇怪的陌生地方。

        是小小的郑落竹的家。

        【危险,危险,恐惧值超过80!恐惧值超过80——】

        耳内的声音急促叫嚣,尖而锐利。

        郑落竹心跳得厉害,他知道这样下去不行,超过100他就会死,可他控制不住,恐惧就像个套在他头上的塑料袋,他越大口呼吸,就越要窒息。

        “滚开!”拿着啤酒的女人重重踢了他一脚,像踢垃圾一样将他踢开,而后走到靠墙的一张方桌旁坐下,用扔在桌上的瓶起子起开啤酒,咕咚咚先给自己倒了一杯。

        只是踹一脚。

        比郑落竹预想的恐怖,要轻松多了。

        耳内的恐惧值提醒,回落到60。

        女人倒啤酒倒得太猛,白色的啤酒沫溢出廉价的玻璃杯口,淌下来,流得满桌都是。

        她低头凑过去想要先嘬两口,防盗门忽然被人“咣当——咣当——”砸得极响。

        女人的脸一下子黑下来,骂骂咧咧走过去开门:“你怎么不死在外面——”

        门开了,一个双眼布满红血丝的男人走进来,无视地上的拖鞋,大咧咧进了客厅:“老子一天天累死累活为了谁,还不是为了这个家!”

        女人冷笑着跟进来:“为这个家?我看你要不是把兜里钱全输光了,根本想不起来还有这个家。”

        被戳到痛处,男人一下子来了火:“妈逼,今天点子太背!”

        女人原本只是随口骂,没想到还真说中了,当下尖叫起来:“你不是说过你不赌了吗!”

        “你懂个屁,我今天本来能翻本的,就怪他妈老李非在我赢得正顺的时候给我打电话……”

        “你总有理由!我就问你,这么多年,你赢过吗,哪回不是赢小钱输大钱,我都说过多少次了,你就是没有赌命……”

        “啪!”

        男人一巴掌打断女人的话,也打断了屋内的争吵。

        女人红了眼,忿恨的目光像要杀人,可终究,还是没有扑过去。

        男人无动于衷地绕过她,准备回屋。

        郑落竹缩在墙角,把自己尽可能缩成一小团,缩得太用力,刚刚被踹到的地方疼得厉害,可他顾不上疼了,只想把自己缩小到谁也看不见。

        男人还是看见他了。

        四目相对,郑落竹浑身冰凉。

        他爸妈已经死了,是的,已经死很久了,久到他已经快忘了他们的样子。

        可为什么眼前的两个人是如此的逼真。

        他们就像从地底下冒出的恶鬼,披着名为“爸爸”“妈妈”的皮囊,借尸还魂。

        “你个死崽子,连‘爸’都不会叫一声,啊?”男人怒气冲冲走过来,一把将他从墙角拽出,单手拎到暖气片旁边,拿晾在暖气上的鞋带将他的双手捆到暖气管子上,“一天不收拾你都不行——”

        绑好后男人喘口气,舒坦了,晃晃悠悠去厕所开闸放水。

        郑落竹疼得厉害,手腕疼,胳膊疼,浑身都疼。

        可这种惩罚太熟悉,以至于他反而没那么害怕了,顶多就是贴着暖气片睡一宿,姿势难受点,手腕麻木点,等到明天一早,大人还是要来给他解开的,因为他要去上学,不去,老师会来问家长。

        厕所传来马桶冲水的声音。

        男人迷迷瞪瞪走出来,打着哈欠,看也不看客厅一眼,直接回屋睡觉。

        随着卧室门“砰”地关上,客厅恢复寂静。

        静得只剩女人隐隐的抽泣声。

        女人?

        突如其来的寒意让郑落竹打了个摆子,他忘了客厅里还有一个人。

        抽泣声随着脚步声渐行渐远。

        没一会儿。

        又由远及近。

        郑落竹不敢抬头,直到头顶上笼下来一片阴影。

        “为什么要惹你爸爸生气?”

        又轻又温柔的声音,来自地狱。

        郑落竹怯生生抬起头,逆着光,看不清她的脸,却看得清她手中的金属衣架。

        她刚刚走远又回来,原来是去阳台取衣架。

        “为什么要惹你爸爸生气!”

        她又问了一遍,语气骤然激烈,手里的衣架也狠狠抽下来。

        郑落竹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却止不住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我和你说话呢,你这是什么态度——”

        女人抽得越来越凶,越来越狠,根本不挑下手地方,就是劈头盖脸地抽。

        郑落竹用力低着头,将脑袋紧紧靠在被拴着的手臂上,全身绷紧去承受。

        衣架抽在他的头上,肩膀上,胳膊上,后背上……

        太疼了。

        疼得他想死。

        【危险,危险,恐惧值超过80!恐惧值超过80——】

        他害怕。

        他没和任何人说过,他真的害怕,他怕到听见父母咳嗽一声,都控制不住地发抖。

        【危险,危险,恐惧值超过90!恐惧值超过90——】

        没有恶鬼借尸还魂。

        这就是他的父母。

        一个生了他,却根本不把他当人的父母。

        【终极警告,终极警告,恐惧值超过95!恐惧值超过95——】

        死吧。

        死了就解脱了!

        【最后一次警告,恐惧值已达99!恐惧值……】

        “啊啊啊————”

        刺耳的尖叫声以排山倒海之势盖过耳内警告。

        同时也打断了郑落竹积蓄到临界点的恐惧。

        不是他不害怕了。

        只是原本倾注到恐惧里的注意力,被彪悍的尖叫分了神。

        [曼德拉的尖叫ii]

        除了操控文具树的本尊,没人再比郑落竹更熟悉这曼妙的音浪。

        南歌!

        关卡,伙伴,地下城,水世界——无数记忆潮水般涌来,将那个被梦魇勾回来的小小郑落竹,一下子拍扁在沙滩上。

        他长大了。

        他早就不是那个毫无还手之力的孩子了。

        被鞋带捆着的细小手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粗,变强壮。

        连同视野中那个女人,也逐渐变得不再高大。

        郑落竹深吸口气,“啊——”地大吼一声,生生将鞋带从暖气管上扯断。

        他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女人在他面前竟然显出了矮小瘦弱。

        [曼德拉的尖叫]还在继续。

        声音是从防盗门外传进来的。

        郑落竹再不看女人一眼,冲过去打开防盗门,毫不犹豫一脚跨出。

        脚落到门外的一刹那,身后的所有都消失了。

        没有客厅,没有厨房,没有老旧的电器,和发了疯的女人。

        只有一个简单的轮船客房,一张写字桌,一张木床,床头上挂着一个游泳圈,床边圆形的窗口外,是深邃幽暗的海底。

        海底?

        郑落竹彻底走出房间,发现自己置身于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上一扇门挨着一扇门,和他身后刚刚关上的这扇门一样,看起来都是轮船的客房。

        各种声音从各扇门里传出来。

        尖叫。

        惨叫。

        哀嚎。

        破口……大骂?

        顾不上分析这些花式恐惧反应,郑落竹只专注去寻找[曼德拉的尖叫]。

        “啊——啊——”

        很好,不用寻找,只要南歌叫,女王皇冠就是她的。

        郑落竹以百米冲刺的速度,一连跑过十几扇门,终于在传出尖叫的门前停下,“啪啪啪”就开始砸门:“南歌——南歌——”

        砸了大概十分钟。

        其间他什么招都用了,拿肩膀撞,拿脚踹,拿匕首撬,大门纹丝不动。

        直到最后,他嗓子都喊沙哑了,门终于从里面打开。

        南歌气喘吁吁跑出来,脸色惨白,头发全被汗水打湿了,有几绺贴在脸颊上。

        郑落竹拿手给她胡撸一把脸,关切地问:“你没事吧?”

        这一下胡撸得实在,南歌鼻梁差点被他抹平,但看在队友神兵天降的份儿上,原谅了:“差一点到100,幸亏你砸门……”

        郑落竹:“我也是差一点到100,幸亏你尖叫!”

        南歌一愣:“你听见我尖叫了?”

        “必须啊,要不我怎么知道你在这扇门后面,”郑落竹觉得南歌对自身的威力认识还有待提高,“我估计半条船的人,都能听见。”

        “船?”南歌刚从恐怖阴影里逃生,还没来得及看周围,让郑落竹一说,才注意到,走廊另一边墙上,全是一个个圆窗,窗外一片幽蓝,偶尔有鱼类的黑影游过。

        “我想应该和水世界酒店一样,是建在海底的船。”郑落竹根据经验推理。

        南歌想了想:“也可能是沉在海底的船,就是那种遇上暴风雨,轮船倾覆,带着船上的所有人葬身海底,然后多少年后,有探险家过来找船上的宝藏,频频遇见怪事,因为这艘沉船已经成了幽灵船……”

        “姐,”郑落竹扶额,“你要是没体验够‘终极恐惧’,我再给你送回屋里?”

        南歌白他一眼:“再恐怖的事,说出来就不恐怖了,懂不懂。”

        理直气壮,振振有词,可终究还是没继续玩笑下去。

        郑落竹这才注意到,她脖间的颈环,实时恐惧值显示为“40”。

        她还在害怕,门内遭遇带给她的惊魂,仍然未定。

        所以她才故意说这些壮胆。

        犹豫片刻,郑落竹还是问了:“你在房间里看见了什么?”怕南歌不想说,他连忙又补一句,“我就问问,你不用非得回答。”

        “地下城。”南歌轻轻吐出三个字。

        郑落竹茫然:“地下城怎么了?”

        南歌叹口气,对他翻了一分钟内第二个大白眼:“地下城,我瘫痪在床上一动不能动的那段日子……”

        郑落竹恍然,忽然觉得自己挨的白眼一点不冤。

        南歌却没藏着掖着,既然说,就都说了:“那时候特无助,尤其在我朋友出去找食物的时候,门外有脚步声走过,我都会特别害怕,怕有人突然闯进来……”

        然后呢?

        郑落竹忽然有点不敢往下想了。

        南歌却说着说着生气起来,颈环的恐惧值则断崖式下降到10:“我在地下城瘫痪那么多年,小心翼翼,一次都没有被人闯空门,在刚才那个破屋里,它竟然敢让男人闯进来,还是一群!”

        郑落竹:“一、一群?”

        南歌:“对啊,你说我能不害怕吗,恐惧值直接飙到90,然后我就开始尖叫,一尖叫恐惧值就不升了,然后所有男人连同整个屋子都开始晃,越晃我叫得越有动力,然后你就砸门了。”

        郑落竹:“……”

        叫啊,就是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这句话到南歌这里,要改写了。

        “你呢?”南歌可不白聊自己的,“你遇见了什么?”

        郑落竹也是三个字:“我爸妈。”

        南歌沉默,不再问了。

        因为没什么可说的,竹子的父母当年是怎么对他的,她听一遍就够了,再听第二遍,她的恐惧值可以负载,愤怒值不行。

        “所以这就是[终极恐惧]?”郑落竹主动换话题,“每一个闯关者都要进入一个房间,体验私人订制的恐怖之旅?”

        南歌望着眼前的一扇扇门,沉吟着摇头:“如果只是这样,为什么我们现在还没收到通过终极恐惧的提示?”

        “也对。”郑落竹附和着点头,刚要进一步思索,两米开外的一扇门忽然“砰”地开了。

        一个人从里面冲出来,根本没减速,结结实实撞到走廊的圆窗上,“咚”一声,也没看清是撞了脑袋还是撞了身体,反正整个人被反作用力弹回来,“扑通”摔坐到了地上。

        船舱走廊的灯光太暗,暗得看不清地上人的脸。

        但那身白绿相间的校服款运动装,太让人记忆深刻了。

        孔明灯地下城组长,周云徽。

        郑落竹和南歌对视一眼,没敢贸然出声,可很快就发现不对劲,周云徽坐那儿一动不动,失了魂似的。

        两人蹑手蹑脚靠近,近到足够看清对方的脸。

        嘴半张,眼惊慌,神情茫然而恐惧,哪还有半点平日里的潇洒。

        更要命的是,他虽出了那扇代表恐惧的门,颈环上的恐惧值可一点没降,反而还在极速地往上升。

        80——83——88!

        这还得了,郑落竹连忙大声喊他:“周云徽——”

        没用。

        男人还是纹丝不动,与之相对,眼睛深处的惊慌却越来越浓,俨然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恐怖世界”里。

        88——90——94!

        “周云徽!”郑落竹要急死了,抓住他肩膀用力摇,“你给我醒一醒——”

        94——96——98!

        “你松手!”南歌忽然扯开郑落竹,上去照着周云徽的脸就是一顿盘古开天地式大耳光。

        “啪啪啪啪啪啪啪——”

        左右开弓,气势如虹。

        郑落竹艰难地咽了咽口水,不自觉摸上自己脸蛋,一下下揉。

        但周云徽颈环上的恐惧值,是实实在在落下去了。

        90——85——70——60……

        “我靠!”头已经被扇成拨浪鼓的孔明灯组长,终于恢复神智,一把抓住南歌纤细的手腕,怒不可遏,“你抽我干什么?!”

        抽人也是力气活,南歌气喘吁吁:“救你。”

        周云徽:“扇耳光救我?”这不天方夜谭吗。

        “耳光不能救你,但愤怒能。”南歌说,“愤怒是抵御恐惧的最佳手段。”

        “你别不信,”郑落竹必须说句公道话,“刚才你恐惧值都到98了,要不是南歌,你现在早见阎王了!”

        “我信。”周云徽悻悻把手松开,大脑彻底清醒,“我以前被朋友拉着进鬼屋,一个巨恐怖的鬼一直跟着我,吓得我头皮都要炸了,我一怒,就给他踹飞了。”

        南歌:“……”

        竹子:“然后你就不害怕了?”

        周云徽:“完全不怕了,后来我在鬼屋里来来回回逛了一个多小时。”

        竹子:“也不用这么嘚瑟吧。”

        周云徽:“跟在那个鬼后面道歉,一直道到对方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