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中文网 - 历史小说 - 狼牙在线阅读 - 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1

        方子君跑到没人的后山,何小雨在后面追她:“子君姐!你别跑那么快!你身体还没恢复!”方子君跑着跑着,腿一软,扶着一棵树慢慢靠着喘气。何小雨跑过去:“子君姐!事情是我搞砸的,我去跟他们说!”方子君拉住她:“你不许去!我成什么了?”何小雨比谁都着急:“那你说怎么办啊?”

        “我说过,他和刘芳芳挺好的,我根本就不该来!”方子君咬着牙说,“非要我来,好!现在丢丑的是我,是我!”

        “子君姐,都是我的错!”何小雨说,“我去跟刘芳芳说,要骂就骂我一个人好了!”

        “你站住!”方子君厉声说,“你去了,我就不认你这个妹妹!”何小雨快急哭了“那到底怎么办啊?”

        训练场上,张雷闷闷不乐。刘芳芳看看他,看看远处,明白了什么。刘晓飞走过来,张雷看看他,没说话。刘晓飞顾不上那么多了,拽起张雷:“你还有闲心坐下?赶紧去追啊!”林锐过来一踹他:“追啊!怎么比田小牛还木?!”

        “到!”田小牛起立,“班长,你叫我?”

        “没你的事儿,坐下!”林锐一挥手。张雷反应过来,把钢盔塞给林锐,接过刘晓飞递来的作训帽,掉头就去追。刘芳芳看着他的背影,没说话。刘晓飞内疚地看着刘芳芳:“芳芳,我和小雨……”刘芳芳挤出笑容:“我回医务所值班去了。”林锐看着刘芳芳的背影:“看来这个年很多人不好过了……”——陈勇坐在地上,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

        “这都什么事儿啊?”刘晓飞一脚踢飞手里的钢盔。

        张雷跑到后山,远远看见方子君和何小雨站在那里,高喊:“小雨!子君!”

        方子君看到张雷,掉头就走:“告诉他,我不想见他!”

        何小雨为难地说:“子君姐,这个话我怎么说啊?”

        “就照我说的说!”方子君说。张雷跑过来,何小雨拦住他:“子君姐说,她不想见你!”张雷敏捷地绕开她过去了。

        “子君姐,这不怪我!他太快了!”何小雨喊,喊完就下山了,嘴里念叨着,“拦得住我也不拦!你们的破事儿自己解决去,我再也不管了!”

        方子君站在树林边上,背对张雷。张雷跑过去,站在她身后:“子君。”

        方子君立刻走了。张雷一把拉住她:“方子君同志!我能不能和你说几句话?”

        “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

        “我和刘芳芳是纯洁的同志关系!”

        “你的意思是我和你不纯洁了?”——张雷被噎住了。

        “放手!”方子君厉声说。张雷放手。

        “我警告你,张雷!以后不许再找我!”方子君说完就走。张雷高喊:“可是我爱你!”方子君站住:“我不值得你爱。”

        “不!”张雷真诚地说,“我爱你!在我心里,你是纯洁的天使!”

        方子君抬起头忍着眼泪:“可能我对你有过一些错觉,但是都结束了。”

        “还没有开始,怎么能结束!”张雷坚决地说,“我是个普通的军人!我没有什么更多的想法,我只是爱你!我愿意和你在一起,走过人生的日日夜夜!你等我毕业,等我毕业了,我们就结婚!”

        方子君摇头:“这是不可能的,那时候我都28了!你还年轻,你应该拥有像刘芳芳这样的女孩儿。”

        “年龄是什么差距?”张雷大声问,“在我眼里,除了死亡,没有任何事情可以构成你我之间的差距!死亡只会把我们的肉体分开,但是我们的精神会一直在一起!我爱你,子君!”——方子君的肩膀在颤抖着。

        “我是张雷,我不是我哥哥的替代品!”张雷站着大声说,“我爱的是一个叫方子君的女孩儿,她是我心中的梦!白云一样纯洁,蓝天一样广阔!那就是你的心,我看得见!”

        方子君捂住脸。张雷摘下自己的作训帽,举在头顶:“我对军徽发誓——我爱你!”

        方子君哇哇大哭。张雷慢慢走过去:“现在,希望你可以接受我的爱!”

        “你别过来!”方子君突然回头伸出右手阻止。张雷急忙站住,小心地叫了一声:“子君?”

        “我需要时间,我们之间需要时间!我心里有疙瘩,你等我解开好不好?”方子君哭着说。张雷戴上作训帽:“好,我等!我会一直等!”

        方子君痛苦地哭着,张雷默默地站着,他低声说:“我会等下去的,无论有没有希望。”

        医务所值班室。刘芳芳趴在桌子上哭着,门开了。何小雨探头进来:“芳芳?”刘芳芳抬头看是她,接着哭。何小雨为难地坐在她跟前:“我说你怎么也哭啊?大过年的,怎么你们都哭啊哭啊?”

        “小雨,你跟我说过他没女朋友的。”

        “他是没女朋友啊!”何小雨说。刘芳芳哭着说:“我该怎么办?他是我第一个喜欢上的男孩儿!”何小雨打了自己脑袋一下:“现在都乱了!我说你能不能先不哭啊?这是在特种侦察大队,让别人知道了不好!”

        “我是不是很可笑?”刘芳芳说。何小雨内疚地说:“不,可笑的是我,到处添乱!芳芳,好小伙子多得是!陆院有的是,特种侦察大队也有的是!咱再找一个……”

        “小雨!你胡说什么,你当我是什么人啊?!”刘芳芳急了。这下,何小雨内疚极了:“我说错了还不行?那你说怎么办?不能把张雷给劈开吧?我就搞不懂,这么尾巴翘天上的家伙,你们都有什么好喜欢的?”

        “你不是我,你也不是方子君。”刘芳芳擦擦眼泪,“你不会明白的。”

        “我是不明白啊!我要早明白,我就不裹乱了!”何小雨说。刘芳芳擦干眼泪,恢复常态:“和你说不清楚。算了,今天年三十,先过年吧。”外面已经噼啪响起鞭炮声。

        2

        张雷在前面走,方子君和他保持着距离走在后面下了山。然后,方子君在战士的带领下朝何志军的家走去。张雷望着她的背影发呆。方子君到了何志军的家,心里舒服多了。林秋叶从洗手间出来,咨询地问:“怎么样?”方子君看到林秋叶,还很不好意思。林秋叶看她的神情比之前好了许多,心中也大抵明白了,便笑笑没说话。

        这时,门开了,何小雨拉着换了便装的刘芳芳进来。何志军起身:“哟!二闺女、三闺女都回家了?我们家仨丫头都齐了啊!这个年好,是我过得最热闹的!”

        “何叔叔、林阿姨。”刘芳芳说,眼睛还红着。她和方子君对视一眼,都互相闪开。

        “咱这一家子都到齐了,也该去大食堂了!该吃年夜饭了!”何志军说道。林秋叶说:“你就穿这个去啊?”何志军看看自己身上的常服:“啊?不穿这个穿什么!”

        “过年了!换身衣服!穿上试试!”林秋叶打开自己的包,拿出一套黑色唐装。何志军急忙摆手:“不行!不行!这跟地主老财似的!”林秋叶说:“你懂什么?这叫中国传统文化!赶紧穿上!”何志军还在摆手,三个丫头一起上来拽他:“你就穿上吧!过年了!”

        “好好!”何志军乐得合不住嘴,“我们丫头说什么就是什么!我穿!”

        3

        “大队长!是大队长!”何志军穿着一身黑色唐装后面跟着一个红色唐装老婆还有仨穿着各色便装的丫头一出现,立即引起官兵们一阵惊呼。

        “大队长你真帅!”一个小兵高喊。何志军哈哈乐着:“帅个鸟!过年了!咱也过年!”

        郑教员大老远地走过来:“我的老天爷啊!我还以为谁要结婚呢!”

        “你个老郑,一把年纪了,说话也没遮拦!”林秋叶说。

        “我认识你这么多年,好像是你第一次不穿军装啊?”郑教员惊讶地说。

        “非逼我换上的!”何志军说。

        “过年嘛!”林秋叶说,“你今天又不值班,穿穿便装有什么不行的?”参谋长跑步过来惊讶地说:“大队长,都在大食堂呢!就等你了!嘿——真帅啊!”

        “帅个鸟啊帅!”何志军说,“通知常委,11点准时都去站岗!”参谋长答是转身去了。

        “怎么了?什么站岗?”林秋叶问。何志军说:“我的规矩。11点开始守岁,所有常委全部去站岗,把战士换回来!让他们过年!”——走进大食堂,一片惊呼声。何志军穿着唐装笑着举手作揖:“过年好啊!过年好!同志们都辛苦了!”

        战士们好奇地看着穿唐装的大队长,嘿嘿笑着。耿辉差点儿没栽一个跟头,哈哈笑着:“有你的啊,老何!过年的气氛一下子就有了啊!”

        何志军笑着挥手,走上讲台,下面立即安静下来。何志军穿着黑色唐装站在讲台上,背后的幕布是一个巨大的狼牙臂章标志。左联是:恭贺新春特战神勇所向无敌合家欢,右联是:热爱祖国军号嘹亮坚守岗位呈英豪。横批是:新春快乐。干部来队家属在前面的桌子旁,各个单位按照次序排在后面,都站在圆桌旁。何志军咳嗽两声,全场安静。远远有鞭炮声传来,间或礼花。何志军高声说:“同志们!过年好!”

        “过年好!”官兵们齐声喊。

        “又是新的一年即将到来,在这个中华民族的传统佳节中,我代表大队常委向战士们拜年了!”何志军举手作揖,“没穿军装就不行军礼了,同志们辛苦了!”

        底下战士们哄笑:“大队长辛苦!”

        “今天,我们在一起度过新年!同志们,我们都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走进这个绿色的营盘!这是缘分啊!”何志军深情地说,“作为狼牙特种侦察大队的一员,我们走过了那么多的风风雨雨,坚守在祖国的战备岗位上!此时此刻,已经是万家团圆,但是我们还在这里,在这个深山里面,在这个远离城市热闹喧哗的山沟深处!我们的人生价值,就体现在这里!因为我们是军人,是中国陆军特种兵,我们随时等候着祖国的召唤!等候着祖国一声令下,妈拉个巴子的,我们就冲上去干!管他是谁,只要敢侵犯我们的祖国,我们就跟他刺刀见红、血战到底!同志们有没有信心?!”

        “有!”战士们齐声高喊。

        “好!我听见了,祖国没有听见!”何志军高声问,“有没有信心?!”

        “有!”声音地动山摇。

        “好!今天没有酒,因为我们是应急机动作战部队!我们要随时等候作战的命令,所以我们不能喝酒!”何志军端起饮料,“我们把饮料当作酒,来干一杯!庆祝新年,干!”

        一片响亮的喝饮料声。何志军高喊:“痛快!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同志们,在新的一年,让我们继往开来,为了祖国,努力!”

        林秋叶在底下笑:“这个家伙,还那么能煽呼!”

        耿辉眨巴眨巴眼睛:“他这一手,我还真学不了,我来真功夫。”

        方子君看到了一直在注视自己的张雷,低头躲开了。张雷笑笑,看台上。

        “吃饺子了!”耿辉高声喊,“炊事班上饺子!”——热腾腾的饺子端上来摆在每个桌子上。耿辉高声说:“这不是普通的饺子!你们知道这都是谁包的?——是她们!”耿辉将手指向前排桌子旁的军嫂们。战士们看着军嫂高声喊:“谢谢嫂子!”

        “这个饺子,叫军嫂饺!”耿辉高声说,“我们的十几个军嫂,用了整整一下午来给大家包饺子!为什么?因为你们在军嫂们的眼里都是小弟弟!都是刚刚离开家的小弟弟!同志们,让我们高举手中杯,来感谢我们的军嫂!”

        “感谢嫂子!”战士们齐声吼。军嫂们震了一下,有的开始抹泪。

        “厉害啊!”何小雨感叹,“特种侦察大队的军政主官都不得了啊!”

        “皮毛!”何志军站在她身边,眨巴眨巴眼睛。

        “文艺演出开始!”耿辉高喊。一个班的威风锣鼓队高喊着上台,把会场的气氛掀到高潮。

        “你的节目呢?”耿辉问刘芳芳。刘芳芳正在召集孩子们,来了这个跑了那个。“马上好——小壮,你给我过来!”刘芳芳拉住耿小壮,“马上上台了,知道不知道?”

        威风锣鼓队高喊一声,一起来了个前空翻落地终场锣鼓响。刘芳芳一拍耿小壮:“去,带小朋友们上去!”——拿着鲜花、画着红脸蛋的七八个很小的孩子就跑上台了,最后一个刚刚5岁走得比较慢,大家哄堂大笑。刘芳芳在下面举手:“好了,好了,站好了就开始!”

        “怎么,小合唱啊?”耿辉笑着问。

        耿小壮亮亮嗓子,拿着鲜花往前一站:“诗歌朗诵,《我的爸爸,是一个特种兵》!”后面的孩子们跟着用稚气十足的嗓子喊:“我的爸爸,是一个特种兵!”会场马上就安静了,军官们看着自己的孩子。

        “我的爸爸,是一个特种兵!

        他爬高山游大海,他卧冰雪走沼泽。

        我的爸爸,是一个特种兵!

        他风里来雨里去,他为人民保祖国。

        我的爸爸,是一个特种兵,

        他是特殊材料铸就的爸爸。

        他从不怕苦,他从不怕累,

        因为,他知道他的背后就是我!”

        童声朗诵当中,军官们看着自己的孩子都是眼泪汪汪。

        “我的爸爸,是一个特种兵,

        他是钢铁一样的战士,

        他是飓风一样的勇士,

        他肩负着特殊的使命,承担着祖国的安危。

        虽然他不能陪在我的身边,

        但是我为我的爸爸自豪,

        因为他是一个真正的军人,

        一个真正的特种兵!

        我爱我的爸爸!

        我的爸爸,是一个特种兵!”

        耿辉的眼睛也湿润了,没想到刘芳芳来了这么一手。干部们都是眼泪哗啦啦地流,看着自己的孩子在台上,父爱泛滥。5岁的那个孩子哭出来,举着鲜花高喊:“爸爸——爸爸抱我!”崔干事一下子冲上台,抱起自己的儿子,眼泪哗啦啦地流:“好孩子!”——孩子们一下子就散了,直接冲下台去。爸爸们站起来迎到台前,抱住自己的孩子亲了又亲,战士们高声喊好,部队士气高昂。

        “真棒!绝了啊!”何小雨激动地对正擦眼泪的刘芳芳说,“你怎么想出来的?”

        “没什么,我想我爸爸了。”刘芳芳哭着说。张雷看着刘芳芳,低下头很内疚。方子君也没说话。

        新春年夜饭吃得很热闹,到10点半的时候何志军一吹哨子,常委们就在他面前站成一排。何志军一挥手:“老哥儿几个,走吧!”常委们在何志军“一二一”的口令声中大步出去了。

        门口的哨兵站着军姿。换了常服的何志军大步走来,在他面前立定,敬礼。哨兵敬礼,走下岗台。何志军伸出双手,接过小战士的步枪。小战士敬礼,转身走向大食堂。何志军把步枪挎在胸前,走上岗台站好。刺刀在月光下闪着夺目的寒光。耿辉在另外一个门口换岗——特种侦察大队的新春之夜,就是这样度过的。

        当电视上的主持人高声说:“我们代表全国人民向驻守在祖国边防、坚守在祖国需要的地方的解放军指战员和广大武警官兵拜年!”——欢呼声几乎把大食堂的房顶掀起来。

        4

        “来来来,吃饺子!”张晓敏的妈妈热情地把刚刚出锅的饺子夹到廖文枫碗里。

        “谢谢伯母。”廖文枫尝了一下,“哟,是虾馅?”

        “晓敏说你是台湾人,吃不惯我们大陆的猪肉韭菜,我们就给你准备了虾馅的!”张母笑着说。晓敏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廖文枫的眼睛火辣辣的。

        “来我们穷家过年,也没什么好招待的!”张父拿出一瓶五粮液,“这是我一直藏着的,没舍得喝!今天过年,咱们就把它给喝了!”

        “您太客气了,伯父!”廖文枫笑着说,拿出一瓶人头马,“我也给您准备了礼物!人头马一开——好事自然来!祝愿伯父、伯母在新的一年心想事成,万事如意!”

        “你说你还这么客气,准备什么礼物啊?快收起来,你是生意人,有场面要应付!留着在场面喝吧!”张母说。廖文枫打开人头马给张父倒上:“酒逢知己千杯少嘛!不知道伯父会不会喝得习惯,算是小侄的一点儿心意,尝尝新鲜!”

        “好,尝尝!”张父品了一口,味道怪怪的,但还是说:“不错!不错!”

        “伯母,这是给您准备的!”廖文枫拿出一件大衣,“也不知道您喜欢不喜欢。”

        “还给我什么啊?”张母的脸笑成一朵花,“这么年轻的颜色,我穿不出去,穿不出去!”

        “伯母,谁说您老?”廖文枫说,“谁说您老,我跟他算账去!”

        晓敏看着廖文枫左右逢源,脸上露出笑容,带点儿羞涩也带点儿自豪。12点的钟声响起,外面一阵鞭炮礼花声。廖文枫兴奋地说:“我想出去看看!”

        “那,晓敏你陪廖先生去吧!”张父说,“路上黑,注意安全!”

        晓敏和廖文枫走到家属院外面的护城河旁,看着满天的礼花。晓敏激动地说:“真漂亮!”

        “晓敏!”廖文枫一把拉住她的手。晓敏红着脸低下头:“廖先生,你,你抓疼我了。”廖文枫一把将晓敏抱在怀里,注视着她说:“我喜欢你。”

        晓敏低下头:“我只是个平凡的女孩儿,你怎么会喜欢我呢?”

        廖文枫托起她的下巴,嘴唇凑上去,晓敏没能多开,于是闭上了眼睛——满天都是礼花。

        5

        大年初一凌晨四点,战备警报拉响了。守岁回来已经睡下的战士们都被惊醒,随即就是一片嘈杂声。刘芳芳爬起身就去摸迷彩服,刚刚穿上又去摸钢盔,一不小心踩到了放在地上的靴子的鞋带儿,径直栽了下去。额头在桌子角儿磕了一下,丝丝疼,但她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她套上靴子,快速系好鞋带儿,扣戴上钢盔,就从上铺没人的床上拉下自己的背囊背上了。出了门,秦所长已经把她的武器都取来了,帮她都披挂好,借着月光发现她额头流血了。

        “哎呀!你受伤了!”秦所长从兜儿里取出一个急救包撕开给她按上。刘芳芳接过手:“我没事!走吧!”

        林秋叶披着外衣站在阳台上看大院一片热闹,苦笑。何小雨揉着睡眼出来:“妈,怎么了这是?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了?”

        “紧急拉动——你爸爸又痒痒了。”林秋叶苦笑。方子君从窗户往外看,看见一片跑动的人影。车库那边车灯亮了,有干部就骂:“关上!给轰炸机指示目标是怎么的?!”战争气氛让她紧张,脸色发白。林秋叶走进来,扶着她的肩膀:“没事,是紧急拉动。”

        “他们不会上前线吧?”方子君紧张地问。林秋叶说:“不会的,现在是和平年代。”

        林锐把枪扔给张雷和刘晓飞:“走了!年也过不安生了,咱们是先头分队!”战术试验分队跟兔子一样从楼里冲出来,匆匆点名以后就跑向训练场登车,医务所的队伍和他们擦肩而过。张雷眼尖,一眼看见刘芳芳额头捂着白色的绷带:“你受伤了?”刘芳芳没搭理他,径直跟队伍跑了。

        一直折腾到天亮,各个单位的车才陆续从集结地域回到大队。还不算完,在训练场集合听何志军训话。何志军戴着钢盔站在观礼台上:“过年了,拉拉大家的战备弦!还不错,没因为过年就都忘了自己是干什么吃的!各单位带回,搞下卫生!上午军区领导会来慰问大家。解散!”于是都散了。

        刘芳芳回到宿舍,摘下钢盔,看着镜子里自己额头上的绷带,她委屈地趴在枕头上哭了。

        军区领导们的车队鱼贯停在主楼前。何志军和耿辉出来迎接,老爷子带队。老爷子也没上去和他们握手,说:“你们那闲话我不扯,走!去看看各个部队!”刘勇军也跟在里面,谁都知道他年后就是军区参谋长了。他左顾右盼,身后的宋秘书低声问:“要不跟他们大队领导说说,叫芳芳过来见见?”

        “胡闹!知道那是我闺女,她还能在这儿锻炼吗?”刘军长说,“别吭声,见得了就见,见不了拉倒!”

        一行领导去到班里看望了战士,老爷子很认真地检查了战士们过年的文艺活动安排计划。接着去了炊事班,又去了车库和维修所。最后,老爷子突然提出:“去医务所看看。”大家都一愣,因为往年没这样的安排。但是老爷子的命令是不可能违背的,于是何志军和耿辉带着他们走向医务所。秦所长急忙集合医务所的人员都出来列队迎接,刘芳芳头上缠着绷带、眼圈还发红就出来了。老爷子看了一眼刘芳芳,就听秦所长介绍。刘勇军站在老爷子身后心如刀绞,宋秘书想走过去,被他用眼神制止。刘芳芳忍着眼泪站在队列当中。秦所长介绍完了,老爷子挥手:“你就是那个自愿来见习的女特种兵?”

        刘芳芳跑步出列,敬礼:“首长好!军医大学学员刘芳芳!”

        “嗯。”老爷子点点头,“苦不苦?”

        “不苦!”——刘勇军有点儿受不了地低下头。

        “怎么受伤了?”

        “早上紧急拉动,我撞在桌子上了。”——刘勇军睁大眼睛看着她的伤口,却只能看见白色绷带。

        “一个女孩子,不容易啊!”老爷子感叹。刘芳芳说:“报告首长!战场上只有战士,不分男女!”

        “好!”老爷子颔首,笑道,“有点儿意思!今天过年,你有什么话想对你父母说吗?”

        刘芳芳眼泪汪汪,看着人群之中的刘勇军。老爷子说:“想说,你就说吧。我们都是你的长辈。”

        “亲爱的爸爸,妈妈……”刘芳芳的眼泪落下来,“今年过年我不能回家陪你们,我和战士们在一起,保卫着我们的祖国。从小爸爸就教育我,作为一个革命军人,要热爱自己的祖国,要甘于为了自己的祖国去牺牲、去奉献。今天,我已经开始了自己真正的军人生涯,在祖国需要的大山深处开始无私奉献的光荣之旅。很多道理,我过去不明白,现在我明白了。爸爸,过去有多少个春节,你不能陪我和妈妈度过,我曾经恨过你。现在,女儿也离开了家,在这样的一个营盘里度过自己第一个独立的春节。女儿明白了,什么是无私奉献,什么是甘于牺牲!过去我想不到,今天我想到了——爸爸,让我给你这个老兵敬一个军礼!”

        唰——她抬起自己的右手,眼泪哗啦啦流过脸颊。老爷子第一个举手,将校们都举起自己的右手。刘军长的右手在颤抖着,泪水无声从他的脸颊滑落。

        “有你这样的女儿,你爸爸会欣慰的!”老爷子放下手,“好好干!”将校们转身走了。刘芳芳看着爸爸的背影,泣不成声。

        6

        陈勇穿着崭新的常服,下巴刮得泛青,站在家属楼底下来回转。不时有干部和家属经过:“陈排长,新年好啊!”陈勇就赶紧说:“新年好!新年好!”一直磨到快吃晚饭,他才打定主意,转身回自己的排里去。何志军正好走回来:“哟,陈勇?你跟这儿干什么啊?”陈勇急忙立正:“我,我来拜年。”何志军笑着说:“你小子现在也学会拜年了?我一直以为你根本就不懂得人情世故呢!我家去了没?”陈勇说:“没。”何志军脸上就不好看了:“怎么?给别人拜年,不给我拜年?”陈勇急忙说:“不是,不是,大队长!我谁家都没去,就是想给您拜年!”何志军纳闷儿了:“那怎么不上去啊?”陈勇实话实说:“我,我不敢……”何志军说:“走走,家去!我家又不是雷区,死不了你!”陈勇答应着跟何志军进了楼道。

        林秋叶正在让两个丫头摆桌子,门开了。何志军进来冲外面喊:“进来!进来!”林秋叶就纳闷儿地过去:“谁啊?哟,陈勇啊!你怎么不进来啊?进来!进来!”陈勇不好意思地笑着就进来了:“嫂子好!新年好!”他说着就敬礼。林秋叶哭笑不得:“我说你这孩子都到家了,还敬礼干什么?大过年的你再把我吓着!”陈勇嘿嘿笑着,满头是汗。何志军就进来坐在沙发上:“进来!进来!大闺女,倒茶!”

        陈勇小心地进来,坐在沙发上,双手接过方子君的茶:“谢谢!”方子君就笑:“我说何叔叔,你对部下也太厉害了吧?看陈勇这一头汗!”

        “把帽子摘了!”何志军说,“屋里暖气热。不过,你出这么多汗干什么?”

        “大队长,这是我第一次,第一次给别人拜年。”陈勇尴尬地笑着说。何志军说:“好事啊!你成熟了!在部队混,千万别学我!要多去首长家转转,逢年过节露个头。不是什么走不走关系,这是正常来往!”

        “你什么都明白,你怎么就做不到啊?”林秋叶苦笑,“看看你现在,这么长时间不才是个团级?”

        “我已经这样了,就不能再让陈勇走我的老路了吧?”何志军哈哈笑着,“难得有个和我对脾气的干部,我不教他谁教他?”陈勇点头笑:“是,大队长,您说得对!”

        “现在过年,部队要……”何志军就要讲话。林秋叶说:“得了!得了!有工作,办公室说!现在还是过年呢!赶紧都过来吃饭!”

        “提抗议了!”何志军起身,“吃饭!”

        “大队长,我回去了!”陈勇急忙起身。林秋叶说:“回去干什么啊?到点了,就在家吃吧!”

        “怕啥啊?怕影响?身正不怕影子斜!我何志军都不怕别人说我拉嫡系搞山头!你个排长能算什么气候?坐!”何志军说。陈勇只好坐下。何小雨发筷子,方子君大大方方地坐在陈勇身边。一股芬芳袭来,陈勇急忙坐直。方子君纳闷儿地问:“我听说你是少林俗家弟子吗?怎么胆子那么小啊?”

        “陈勇可是战场上的一把好手!”何志军严肃地说,“可不别小看他!有名的孤胆英雄,敌人可是出过20万人民币买他的头!”

        “你的头那么值钱啊?”方子君笑了,“改天我割了卖钱去!”

        “你要,就拿去!”陈勇认真起来。何小雨和方子君都哈哈大笑,林秋叶也忍不住了。何志军忍了半天还是笑了,数落方子君:“你知道我的干部实在,没事要人家脑袋干什么?吃饭!”大家就都吃饭。

        “子君姐,明天是初二,咱们去山上玩去!”何小雨边吃边说。方子君说:“大冬天的,山上有什么好玩儿的?”

        “好玩儿!”陈勇抢着说,“往南走15公里,有一段古长城!那段长城没开发过,有一种天然的美!那个地方就得冬天去,夏天去的话,绿油油的不好看!冬天去,可以站在长城上听风声,特别苍凉!”

        “是吗?”何小雨眼睛亮了。

        “对!”陈勇说得来劲儿了,“那里还有野兔!我们训练的时候下套子,抓住过不少,石板烤兔子,你们没吃过吧?”

        “我说什么来着?”何志军笑着说,“你们这帮浑小子,训练的时候又玩来着吧?”陈勇不好意思地笑了。何志军顺手抄过一个夹子,“我看看值班安排啊!明天是老耿的班,晚上是我。陈勇,明天你们排是不是战备?”陈勇回答说:“不是,初四是我们。”

        “成,明天陈勇开车。”何志军说,“我们全家都去古长城玩去!”

        “爸!你太伟大了!”何小雨乐了。何志军苦笑:“伟大啥?这不你们来了吗?我不也得好好陪你们玩一天吗?何况这也不是什么过分的事情。”——林秋叶就觉得好感动。

        “那把芳芳也叫来!”何小雨说。何志军说:“成!”

        “还有刘晓飞和张雷,一起叫上吧!”林秋叶心细,说。

        “可以,他们都是和陈勇一起的,他不战备,他们也不战备。”何志军说,“那就得两辆车了?那辆车谁开啊?”

        “他们俩侦察兵还不会开啊?”何小雨说。何志军一本正经地说:“他们俩没驾照!”

        “那叫上林锐吧。”陈勇说,“他开车比较稳。”

        “行,就这么定了!”何志军说,“吃饭,吃完了我跟陈勇都回去值班!”一时无语,大家都赶紧吃饭。

        7

        两辆三菱越野吉普车在平原上掀起漫天尘土,一左一右齐头并进。陈勇开着左边的那辆,刘晓飞坐在他身边,林秋叶、何小雨和何志军坐在后面。何小雨看着那边的车摇下玻璃:“我们比一比!”

        “看谁快!”那边刘芳芳也高喊。何志军说:“速度不能超过100迈!”

        “明白。”陈勇拿起对讲机,“林锐,100迈为限!”

        “收到。”林锐放下对讲机,戴上墨镜,兴奋地喊:“都抓稳了啊!”他换挡,四轮驱动起来,车像兔子一样窜出去。他身边坐着张雷,后面是刘芳芳和方子君。张雷从后视镜看见了方子君,笑了。方子君白了他一眼,拿纱巾裹住脸,偷笑。刘芳芳看见了,但当作没看见。

        蜿蜒破旧的古长城在山头静静矗立着,似乎在诉说着一个难圆的梦。两辆吉普车齐头并进,一个急刹车几乎同时停在下面。

        “不到长城非好汉!”何志军下车感叹,“果然有道理!”

        陈勇站在他身边:“大队长,上去更好看!”

        “妈拉个巴子的,上!”何志军一挥手,拉住林秋叶就上山。

        “不等等孩子们?”林秋叶看着那边忙着照相的年轻人。

        “等啥啊?他们才不等咱们呢!”何志军说,“走吧,咱也年轻一回!”

        陈勇看看那边的方子君,又看看大队长,急忙背上背囊跟上作保障。

        “给我们三姊妹照一张!”何小雨拉过方子君和刘芳芳站好了,三个姑娘一合计,同时高喊:“永远青春!”

        “好!”刘晓飞按下快门,“哎!哪位大小姐给我们哥儿仨来一张啊?”

        “我来吧。”方子君接过照相机。刘晓飞、张雷和林锐穿着迷彩服站在长城前面,举起自己的右手高呼:“勿忘国耻!牢记使命!”——三个姑娘被逗得哈哈大笑。

        “哎呀!我的妈呀!”方子君捂着肚子笑,“我还以为‘文革’呢!”

        三个小伙子不好意思地互相看看:“那我们喊啥?”何小雨看着刘晓飞,眼珠儿一转:“那你们三个喊——我爱你!”

        “不行,不行,这个不能喊。”刘晓飞马上说。何小雨不高兴了:“干吗不能喊?”

        “好好,我喊,我喊!”刘晓飞说,“你们俩呢?”

        “反正我有对象,喊了也不怕。”林锐说,“张雷呢?”

        “如果需要,我可以喊100句,1万句!”张雷的眼睛火辣辣地看着方子君。方子君脸红了。刘芳芳看着,低下了头。何小雨大声说:“好好,就喊我爱你!子君姐准备了!”

        三个小伙子面对镜头,齐声高呼:“我爱你——”声音在山间回荡。

        “哟!”何志军在山上回头,“年轻人真能整啊!我也来一嗓子!”

        “你喊啥?别胡喊!”林秋叶拽他说,何志军清清嗓子,高喊:“林秋叶,我爱你——”

        林秋叶立即脸红了:“胡闹!这个能喊啊?”陈勇憋住笑,低头故意看四周。下面的6个年轻人哈哈大笑。何小雨在下面喊:“爸爸,你太伟大了——我们永远爱你!”

        何志军指着何小雨:“看,丫头都说我伟大!”

        “你也不怕人家笑话?”林秋叶嗔怪。何志军说:“20年的革命夫妻,喊两嗓子喊不坏!都是我老婆孩子,那么大了还怕喊?”

        底下的年轻人开始准备爬山。何小雨喊:“革命一帮一一对红啊!一个男士拉一个女士!”

        “我才不需要他们拉。”方子君说,“这山,比老山差远了!”

        “你们都是干部,我是小兵,不合适。”林锐说,“我在底下擦车。”

        “得了!”何小雨说,“你还说这种话?早就是兄弟了!我先走了,你们看着办!”

        刘晓飞拉着她噌噌噌上去了。张雷看看上面,看看方子君,笑:“我们俩吧。”方子君看看刘芳芳,还没说话,刘芳芳已经拉住林锐:“走!林锐带我上去!”林锐为难地看着张雷,刘芳芳怒了:“你走不走啊?!”林锐只好上山。

        “就咱俩了。”张雷挠挠头。方子君低下头:“这对芳芳不公平。”

        张雷想半天,也没想出来应该怎么说。方子君自己往山上走去:“上去吧,不然叔叔和阿姨等着急了。”张雷急忙在后面跟着,怕她摔下来。爬过一段古长城的残骸,方子君脸色有点儿发白,坐在了烽火台边。张雷急忙过来:“你身体还没完全恢复,还是让我拉着你吧。”方子君看着蜿蜒的古长城:“芳芳是真心喜欢着你的。”

        张雷为难地低下头,坐在她身边:“我把她当小妹妹。”

        “和我保持一米以上距离。”方子君说,“咱们说好了的。”张雷看看她,起身坐开。

        “我说过,我们之间需要距离,也需要时间。”方子君苦涩地说,“你和刘芳芳之间不需要这个距离和时间,你会如何选择?”

        “这还需要问我?你知道答案。”张雷苦笑。方子君说:“我方子君从不容许自己成为一个竞争者。我不喜欢和别人竞争,更不喜欢成为失败者。”

        “问题是根本没有竞争!”张雷说,“我根本就不喜欢刘芳芳!”

        “可是她喜欢你!”方子君说。张雷转向她:“子君!陈勇也喜欢你,你喜欢他吗?”

        “这不一样!”方子君躲开他的眼睛。张雷逼近了:“一样!”

        “你,你给我离开点儿!保持距离!”方子君推他。张雷一把抓住她的手:“你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方子君看了一眼就低头。

        “我爱你!”张雷一字一句地说,方子君觉得头有点儿晕。张雷轻地轻抚摩她的脸,声音柔和下来:“我爱你。”

        方子君抬起泪眼:“真的?”

        “真的!”张雷说。

        “你发誓?”

        “我发誓!”

        “那也不行!”方子君断然说,但是还没说完,张雷的嘴唇已经堵上来了。

        “你浑蛋!”方子君拼命踢他、打他。张雷紧紧地抱住她吻着。渐渐地,方子君的胳膊松下来了,抱住张雷,泪水流进张雷的嘴里。

        他们再出现在大家面前时,张雷拉着方子君,方子君的脸上红扑扑的。刘芳芳忍住眼泪,看着远山。正在做石板烤兔子的陈勇愣了一下,但又低下头继续翻兔子肉。在长城的烽火台上,这些军人们围着篝火坐好。何志军说:“唱歌!唱歌!不唱歌不热闹!”

        “唱什么?”何小雨小心地拉住刘芳芳问。刘芳芳在揉眼睛,忍着眼泪说:“唱那首《闪亮的日子》吧。”

        方子君内疚地低下头。张雷拿过林锐手中的吉他,低沉地说:“我来伴奏吧。”

        张雷娴熟地弹出前奏,何志军马上说:“这啥歌儿,挺好听啊!”

        “你别闹!听歌!”林秋叶说。何志军就老实了,听歌。刘芳芳和何小雨手拉手靠着,轻轻合着吉他节奏唱起来:“我来唱一首歌,古老的那首歌;我轻轻的唱,你慢慢的和;是否你还记得,过去的梦想,那充满希望,灿烂的岁月……”歌声当中,何志军的脸色逐渐变得凝重。林锐、张雷和刘晓飞的声音也逐渐跟进来:“你我为了理想,历经了艰苦;我们曾经哭泣,也曾共同欢笑;但愿你会记得,永远的记得,我们曾经拥有闪亮的日子……”——沧桑的旋律,浑厚的歌声,从这一群现代年轻军人口中唱出,在古长城上回荡。

        8

        刘芳芳在值班室里坐着出神,门开了,刘芳芳一看,是田小牛:“进来!探头探脑干什么?”

        “刘大夫!张助理让我把这个给您。”田小牛嘿嘿笑着。刘芳芳接过来,是一封信。她急切地打开,看田小牛还站在这里,就急忙说:“你回去吧!”

        “是!”田小牛敬礼出去了,刘芳芳起身关上门,抽出信。

        芳芳妹妹:

        请你允许我这样称呼你,毕竟我比你要大。

        从我认识你开始,我就一直很欣赏和喜欢你这个小妹妹。你出身将门,却为人随和,善良可爱。你为了锻炼自己,到特种侦察大队这样一个艰难的环境中来自我磨炼,这种精神是可贵的,这种行为是值得赞赏的。

        但是,我一直把你当作妹妹,从未有过任何非分之想。也许我是自作多情,如果是这样,请你千万不要介意。最后希望你可以得到自己理想的爱情,我和子君会真心祝福你!

        哥哥张雷

        眼泪哗啦啦流下来,刘芳芳扑在桌子上。哭了一会儿,她自言自语地说:“张雷,张雷!我告诉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我喜欢你……”她又接着哭起来。

        9

        地方慰问团敲锣打鼓进了大门,徐公道和徐睫走在中间。徐公道和迎接上来的何志军握手:“老连长!我和闺女来看你了!”大家走向主楼,徐睫跟何志军说:“何叔叔,我想去看看林锐可以吗?”何志军挥手叫过崔干事:“你去把林锐叫来!”徐睫笑着说:“别叫!别叫!我去看看就可以了!”

        崔干事领着徐睫走到一班门口:“我叫他?”

        “别叫了!我看看他!”

        “别吓着啊!”崔干事笑着说。徐睫没听明白,就轻轻推开门:“哎呀妈呀!”

        林锐从床上坐起来:“徐睫?你怎么来了?”

        徐睫拍着心口:“我说你们这都是干吗啊?躺着跟装死似的?”

        “战备。”穿着迷彩服的林锐满身都是装备,脸上也画了迷彩。徐睫看看一个班的战士都坐起来嘿嘿冲她乐。林锐把放在身边的81步枪背起来:“出去说吧。”

        徐睫站在门口,看着满身武装拿着钢盔的林锐出来:“嘿!现在还真的看不出来了!谁能知道你这个特种兵还养过猪呢!”

        林锐笑了笑:“我现在当班长了!”

        “不错!不错!”徐睫满意地点头,“你要当军长才有面子!”

        “林锐,我去了啊!那边还得照相!”崔干事笑笑,“一会儿你派个兵送徐小姐回去!”

        “是!”林锐敬礼。徐睫拍拍他的胸脯:“行啊,长得很壮了啊!”

        林锐笑着:“我今天不能陪你下去了,我战备,必须在班里待着。”

        “没事,我就是看看你!”徐睫笑着说,“对了,跟你说一声,我可能要出国了。”

        “出国?”林锐惊了一下。徐睫说:“我爸的生意需要我帮忙,我半年在国内、半年在国外吧。国外读学位比较灵活,我就可以帮我爸打理生意了!”

        “不错啊!”林锐真心地说,“哪儿像我,是个傻大兵!”

        “知道自己傻就行!”徐睫笑着伸手,“给我留个纪念吧!给个纪念品!”

        林锐想想,摘下自己的臂章:“这个送给你!”

        “这什么破玩意儿啊?”徐睫失望地说。

        “特种兵的臂章,特种兵的荣誉和勇气的象征。”林锐说。

        “对了,老薛呢?”徐睫问。林锐说:“去年年底复员了,我去送他了。老薛一直戴着这个臂章,复员了也没摘下来。”徐睫不语,收好臂章:“我收下了!这是我给你的!”林锐接过来,是本英语书,他看了一眼,只是拼出了“莎士比亚”这个单词。他苦笑:“我,我看不懂啊!”

        “看不懂学啊!”徐睫说,“等你学会了,考军校那是小意思!”

        “谢谢!”林锐真诚地说。

        “战备拉动!”值班员突然从屋子里冲出来吹哨子。

        “我走了!”林锐推徐睫,让她站在楼道边,“我们练习反应速度!你靠边点儿站,别被撞着!”随即他一阵风一样冲出去了。徐睫还没明白,满楼道几乎一瞬间都出现了武装战士,神情严肃地冲出屋子,都往楼梯跑。徐睫躲在边上,看见这些战士跟迷彩色的风一样从眼前掠过,军靴在楼道里踩出纷乱的节奏。她从楼道窗户往下看,看见林锐在命令战士报数。徐睫笑了。林锐抬头看她一眼,笑笑,带队走了。

        10

        “老连长,我这次来也是和您道别的。”徐公道坐在大队长办公室的沙发上,留恋地说。

        “道别?道什么别?”何志军喝口茶,纳闷儿地问。

        “我的生意重心要全部迁移到国外了,可能回国的机会少了。”徐公道说。

        “这是好事啊!”何志军笑道,“我们中国的商人把生意做到国外去,好事!走出亚洲,冲向世界!这是值得庆祝的!我给你预备茅台,看见你的名字在报纸上,我等你回来庆功!”

        “老连长,从我当兵开始,你就一直照顾我。”徐公道眼泪汪汪诚恳地说,“如果没有你的栽培和照顾,我徐狗娃也找不到人生的方向。是你,教育我成为一个革命战士,对党和人民绝对忠诚的革命战士!无论我走到哪里,都不会忘记你对我的教导!”

        何志军看着他:“狗娃,你怎么这么奇怪啊?大过年的,怎么说的话都这么沉重?”

        “我只是舍不得。”徐公道笑着擦去眼泪,“老连长,我还有一个请求——你看是不是过分。”

        “讲!”何志军说。徐公道说:“我想让你再给我喊一次操。有你给我喊操,我走到哪里都踏实,都忘记不了革命战士的本色。”

        扎着武装带的何志军大步走到观礼台上。徐公道穿着没有肩章和臂章的迷彩服扎着腰带,右手持上着刺刀的81步枪站在他的面前。

        “徐狗娃!”

        “到!”

        “知道不知道军人的天职是什么?”何志军眯缝着眼。

        “服从命令!”

        “对!”何志军说,“服从命令!祖国和人民的一声命令,前面就是刀山、就是火海,你也要给我闯!”

        “报告连长!我知道了!”

        “你说一遍!”

        徐狗娃嘶哑着嗓子:“祖国和人民的一声命令,前面就是刀山、就是火海,我也要给你闯!”

        “不对!”何志军喊,“不是给我闯,是给国家闯!”

        “明白!”

        “把这个给我牢牢记在心里!”何志军高喊。徐狗娃高声喊:“是!”

        “开始出操!”何志军高喊,“军人,要行得正,站得直!军姿怎么站,还用我教你吗?看看你现在这个腐败的肚子,给我收回去!胸脯给我抬起来,你是我的兵,不要丢我的人!”

        “是!”徐狗娃高喊,挺胸收腹。

        “肩枪——”何志军喊。徐狗娃利索地肩枪,动作有些生疏,但还是很快。

        “齐步——走!”——徐狗娃摆臂齐步走。

        “向右——看!”——徐狗娃高喊:“一——二——”同时哗地出枪,齐步变正步,落地有声。

        “向前——看!”——徐狗娃正步变齐步。

        “立定!”何志军满意地点头,“脱下军装这么长时间,难得你还记得!”

        “老连长!”徐狗娃高喊,“我就是脱下军装,也忘不了我是你的兵!”

        “刺杀还记得不记得?”

        “记得!”

        “准备用——枪!”

        “杀——”

        “弓步上刺!”

        “杀——”徐狗娃抬起右脚,原地猛力下踏,左脚向右侧跨出一步,左转身同时,左臂上挡后摆,右手挥刀猛力上刺,成左弓步。他的刺杀动作在何志军严厉的一连串口令下杀声震天,步伐有力……家属楼和训练场门口站满了官兵和家属。

        “上步侧刺!”

        “杀——”

        “好——结束!”——徐狗娃收枪,右脚靠拢左脚,恢复立正姿势,后手正握刀,看着何志军。何志军的嘴唇在颤抖:“你是我见过最出色的老兵!这么多年来,你没有忘本!你一个动作都没做错!”——徐狗娃的眼中有泪花在流。

        “我要给你授勋!”何志军高声说,大步走下观礼台。徐狗娃看着何志军站在自己面前。何志军摘下自己的臂章,给徐狗娃戴上:“你是我大队第一个荣誉特战队员!第一个!”

        徐狗娃敬礼。徐睫在训练场门口看着,擦去眼泪。

        “连长!无论我走到哪里,我都不会忘记这个荣誉称号!”徐狗娃高喊。

        “好好干!把生意做到全世界,让老外看看,咱们徐狗娃不是吃素的!”何志军拍拍他的肩膀。徐狗娃张张嘴,想说没说出来。何志军不满意了:“有话你就说!”

        “连长!”徐狗娃忍着眼泪,“我徐狗娃无论走到哪里,都不会忘记自己是一个革命战士!我对党绝对忠诚,绝对……忠诚!”

        何志军点点头:“好!你徐狗娃是个好兵!你致富不忘本,牢记我对你的教导!有你这样信念的商人,我就见过你一个!你会是我们老侦察一连的骄傲,也会是我们狼牙特种侦察大队的骄傲!收操!跑步走,把枪还给警通连小汪!”

        “是!”徐狗娃自己喊着番号去了。

        徐睫默默擦去眼泪,低下头想着什么。

        11

        一个安静的小院,院子里都是家具和各种居家用品。几个干部和战士在忙活着,一辆奥迪停在院门口,刘参谋长——刘勇军从车里下来。这几个兵急忙立正:“参谋长!”

        刘勇军还礼:“这是搞什么?”

        “阿姨在搬家。”一个干部回答。刘勇军没说话,走进客厅,一片忙乱。老婆萧琴跟个陀螺一样带着保姆转来转去,满屋子灰。萧琴指挥着战士把一个老鹰标本放在茶几边上:“放那儿!放那儿!可不敢给他弄坏了,这是俄罗斯的一个军长送的!跟宝贝似的!”

        “呵,这就开始忙家了?”刘勇军苦笑,“公务班是你叫来的吧?这不胡闹吗,赶紧让他们回去。”

        “那你说找谁搬家?”萧琴问。刘勇军说:“搬家公司啊!”

        “得了吧!”萧琴说,“找搬家公司你又开始叫唤了!说你是重大涉密人员,怎么能随便找地方的搬家公司?给你安个窃听器什么的可不得了!——你这套啊,我都知道,就是觉得我累不死吧?”

        刘勇军苦笑,想想老婆说得也对:“那一会儿做几个好菜,我请这几个战士吃顿饭。”

        “还用你说?”萧琴说,“都安排好了,一会儿我亲自下厨!”

        “书房收拾好没有?”刘勇军问。

        “第一个收拾的就是书房!甩手大掌柜,赶紧去书房看你的文件去!别在这儿碍手碍脚!”萧琴就轰他。刘勇军苦笑,提着公文包上楼了。

        刘勇军正在书桌前看文件,手里拿着点着的烟。一杯绿茶放在他手边,萧琴轻轻拿去他手中的烟,按在烟灰缸里熄灭:“芳芳不在,你就不得了啊!”

        刘勇军笑笑,合上文件夹,封面的“绝密”两个字就出现了。他打开保险柜放进去:“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的书房不能随便进,进要敲门。”

        “你老婆能是特务?”萧琴嗔怪。刘勇军锁好保险柜坐回去:“这是起码的规矩。说吧,我知道你又要跟我念叨一下闺女的事儿。”

        萧琴坐在刘勇军对面:“老刘,春节芳芳不能在家,十五怎么也得回来吧?”

        “她去特种侦察大队见习,怎么好十五回家?”刘勇军为难地说,“别说我张不了嘴,就是芳芳的脾气你也知道,她根本不会回来。我要下命令,她肯定跟我翻脸。”

        “当初不让她考军校,你可倒好!”萧琴说,“非要她考!还是我坚决,才没让她报通讯专业!不然以后被分到山沟通讯连,我哭都不知道去哪儿哭去!学医,我觉得怎么也能进个医院啊!怎么还没毕业,你就把她扔特种侦察大队去了?那是女孩儿去的地方吗?”

        “怎么是我给她扔特种侦察大队的呢?”刘勇军说,“明明是她自己要求的!关系也是她自己找的,我没帮她半点儿啊!”

        “那你也有责任,你为什么不拦着她!”

        “萧琴,孩子大了!”刘勇军说,“去基层部队锻炼锻炼,对她以后有好处!”

        “那也不能去特种侦察大队啊?!那都是一群牲口啊!”

        “怎么说话呢?!”刘勇军一顿杯子,“那是我的战士!我的兵!”

        萧琴不敢说了,嘟囔着:“又不是我说的,大家都这么说。”

        “谁说的也不对!”刘勇军起身背着手生气地踱步,“那是我麾下的一支部队!特种部队是艰苦,是训练严格,但他们都是人!都是一样的解放军官兵!你萧琴,今天晚上给我写个深刻检查!”

        “我写还不行?”萧琴急忙起身,“你别生气,一生气你心口疼的毛病又要犯了。”

        “我说你这个萧琴,你也是当过兵的人,怎么就一点儿四六都不懂呢?别人能说,你能说吗?传出去,特种侦察大队的官兵怎么想?刘勇军的爱人说我们一群牲口?”刘勇军无奈地说。萧琴委屈地说:“那不是大家说他们体力好吗?都说——特种侦察大队的女人是男人,特种侦察大队的男人是头牛,是牲口!”刘勇军扑哧笑了:“还有什么?”

        “战场上最后一个倒下的,就是特种侦察大队的。”

        “原来这是好话啊?”刘勇军笑了,“我跟你道歉。”

        萧琴委屈地说:“你怎么一点儿都不等人家把话说完?怎么跟茶馆里坐不住的听评书的人一样,还没听完就起来叫唤。有什么好叫唤的,我说完了吗?”

        “好好,我道歉!”刘勇军忙安抚妻子。

        “道歉就算了,我哪儿惹得起你?”萧琴说,“说真的,芳芳什么时候能回家?”

        “过完十五,开学前吧,回来住两天休息休息。”

        “啊?!”萧琴急了,“那才能住几天啊?她上学你不让我去看,现在放假也见不着!你怎么那么不顾别人的感情!不行,我要去看芳芳!”

        “胡闹!”刘勇军脸一黑,“有你这么胡闹的吗?你去特种侦察大队,还让不让人家过年了?那不都得围着你转吗?”

        “我不说我是刘勇军的老婆还不行!”萧琴快急哭了。刘勇军说:“不行!就你那个嘴,没几句就得摆出官太太的架子!为什么我让你转业,你就没想过?虚荣心太强!”

        萧琴抹泪:“你当了师长,我就得转业;你当了军长,我连工作都不能找,说我贪图小利,怕被人策反;你现在当了军区参谋长,我居然连女儿都见不着了?给你做老婆,我有什么好处?!”刘勇军想了半天:“萧琴,芳芳现在也是军人了!”

        “可是她还没毕业!”萧琴哭着说,“她还是学生,你就把她扔进特种部队!你好狠心啊,那是个丫头啊!那要是小子,我才不管你!我不管,我要去看芳芳!”

        “不行!”——正在争执时,电话响了。刘勇军抓起电话:“喂,哪里?”

        里面不说话,只有女孩儿的抽泣声。刘勇军一下子站起来:“芳芳?!”

        “爸……”刘芳芳委屈地哭着。

        “芳芳,别哭!你说!”刘军长说,“一个革命军人,哭什么?”

        “把电话给我——”萧琴几乎是以闪电般的速度夺过电话,声音颤抖着,“芳芳,芳芳是妈妈!你快说,你怎么了?”

        “没事,妈妈……”刘芳芳压抑着哭声,“你过年还好吧?”

        “好好!”萧琴抹着眼泪,“我就是想你,想得妈直哭……”

        “妈,我也想你……”刘芳芳拼命压抑着哭声。萧琴忍不住大哭:“孩子啊,你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你可千万别再累病了!”

        “妈,我挺好的……”刘芳芳哭着说,“我不和你们多说了,你让爸爸注意身体,少抽烟。我还得值班,我去了……”

        “芳芳!芳芳!”萧琴高喊,但是只有电话忙音了。萧琴把电话摔下来,跟头母兽似的怒吼:“刘勇军!我告诉你——你不让我去看女儿,我就跟你离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