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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喀土穆的夏天

        5月里的一天,钱旦飞向世界的火炉,苏丹首都喀土穆。

        出发前在“谷歌”上找“苏丹”,所见的苏丹是黑非洲面积最大的国家,是地球上最热的国家之一,是四千年前已经有人类活动的国家。

        而喀土穆,在阿拉伯语里是“大象鼻子”的意思,因为青尼罗河和白尼罗河在这里合二为一,河流将城市分割、包围成大象鼻子的形状。

        南北苏丹之间的战争已经持续了二十多年,那场战争被称为当今世界历时最长、产生原因最复杂、冲突解决最棘手的内战,几百万人在战争中丧生。苏丹也因此成为了世界上最贫穷的国家之一。

        不过,四个月前南北双方签署了《全面和平协定》,内战刚刚结束,和平曙光在这个国家乍现,现在正是百废待兴的时候。

        钱旦是从迪拜转机去的喀土穆。

        “阿联酋航空”下午三点钟的航班,在云端四小时以后明明翅膀下面已经是喀土穆了,但飞机在机场上空盘旋,偏不去降落。

        钱旦瞥一眼前面椅背上的小屏幕,看到橙色一片,以为是摄像头出了毛病。

        半小时之后,机舱广播响了起来,却是通知大家因为沙尘暴无法降落,要备降到红海另一边的吉达去了。

        吉达是沙特阿拉伯西部的一个港口城市。外面的世界灯火通明,他们却被关在机舱里闷等。

        等得实在无聊,钱旦走到后舱去找空姐练口语,顺便打探消息。结果所有人都对着他摇头、耸肩,说不知道下一步计划。

        见到一张东亚姑娘的靓丽面容,钱旦上去攀谈,是一位来自首尔的韩国空姐。有趣的是她会说的唯一一句中文是“我不是中国人”,是不是这条航线上中国人太多,又总有中国小伙试着用中文去搭讪的缘故?

        机舱广播终于又响起,闲得无聊的空姐们忙碌起来。她们各就各位,钱旦却更加茫然,因为听到这架飞机将要飞回到迪拜去。

        凌晨一点,终点又回到起点,他们去了喀土穆又回到迪拜了。

        钱旦满腹狐疑地跟着大家走下飞机,心想是不是会安排个酒店让大家休息一晚?

        结果一走进一楼的到达厅就被催着上了二楼的出发厅,换了架飞机换了个机组他们马上出发,再闯喀土穆。

        第二趟飞行算顺利,将近早上六点钟,他们平安降落。

        飞机在跑道上滑行时钱旦透过舷窗看到了停机坪上刷着“un”的飞机和白色车辆,“un”出没的地方不会是什么太平地方。

        穿越黎明的朦胧,他们走进入境大厅,发现冗长旅程仍未完结。办理落地签的海关办公室里铺陈老旧、摆设凌乱,工作人员动作迟缓,还动辄起身消失一会儿。

        起初钱旦诚惶诚恐地站在柜台前候着,没多久就麻木了,索性靠在门外长条椅上打瞌睡去了。

        在长条椅上睡了一个小时,终于,里面有人大声呼唤他的名字,将他惊醒。落地签办好,可以入境苏丹了。

        公司安排的本地司机把钱旦送去了宿舍,一栋国内城乡接合部常见的那种三层小楼,“伟中”租赁了二楼的一套房,两室一厅,住四个人。

        院子里、楼梯间、阳台上一层红色尘土,是头一天沙尘暴留下的纪念。

        钱旦不算有洁癖,但早养成习惯,即使是再冷的冬天也会每天洗个澡。不幸的是,风尘仆仆这么大半天,走进浴室却发现水龙头里没有水。

        庆幸的是,卧室里那台挂在窗上的空调虽然看上去饱经风霜,但还是可以吹点凉风出来。他顾不上满身灰尘、汗水与油腻,衣服一脱,倒头就睡。

        睡了两、三个小时,钱旦被热醒。床单已被汗水湿透,空调不知何时罢了工,停电了。钱旦没有兴趣也没有能力再睡觉了。

        走出门,烈日当头,真像是站在火炉边上,手臂上的汗毛都要被烤得卷起来了。同宿舍的同事戴了块可以测气温的手表,他指着手腕告诉钱旦此刻室外气温是四十三摄氏度。

        伟中公司2005年以前在苏丹获得的销售订货是零,2005年才到5月,看得到的合同销售额已经超过了一亿美元。

        他们的客户“st电信”正要建设一张全新的无线通信网络,第一期合同“伟中”和“f公司”各得一半份额,谁的工程交付进度快谁就将在后续扩容合同中占据有利位置。

        钱旦到达喀土穆时他们的软件服务工程师只有四名刚刚招聘到的本地新员工,四个人中有两个连电脑都没有。

        他在喀土穆的第一天即是异常充实的一天。

        整个上午他都在与国内联络,落实项目所需要的人力资源。总部答复可以满足他的诉求,明确了从中国区抽调一名技术服务的“老枪”来苏丹常驻,从南京研究所安排一名研发专家支持项目,两个人均可以在一个星期之后到位苏丹。

        人手仍然不够,他还需要从国内分包商租赁两个工程师过来。他打电话给广州和南京的两家公司追问进展,一家说目前确实没有合适的空闲资源,一家说员工本人拒绝来苏丹出差,怎么也做不通工作。

        他打电话给一家在河北的前“伟中”员工创立的合作公司,对方的接口人有些犹豫:“钱总,上次您给我看了咱们的项目预测,北非中东的业务会有大发展,我们公司很感兴趣,马上就开始招人,准备支持好咱们的业务。不过,人都还在培训,现在只有两个刚拿到上岗证的兄弟可以来苏丹。”

        钱旦大喜:“是个人就行!新员工不要紧,赶紧过来,我安排人带。”

        “钱总,还有件事情,现在‘伟中’要求我们先拿到po(采购订单)再进场,不能先斩后奏。”

        “哎呀,你不用担心这个,我去推动采购那边。‘伟中’这边有人一周后从北京出发过来,你安排你们的兄弟一起走,苏丹是落地签。”

        下午,他没有来得及吃午饭就去勘测客户机房去了。作为第一名空降此地的软件服务人员,他要尽自己所能打点好一切,把能做的每一件事情给先做了。

        晚上,他匆匆回宿舍换了套西装,陪同负责销售的同事去希尔顿酒店与客户管理层两个关键人物共进晚餐。

        那些年一些海外客户挺受不了“伟中”这一点,一个刚刚在机房撅着屁股干活的小伙,转身就打个领带来见其管理层,甚至cxo,在他们的概念里这是完全不能对等的两个角色。

        阿拉伯人晚餐时间晚,等到九点多,没吃午饭的钱旦饿得发晕之后才开始上菜。两位客户带着夫人,钱旦强装斯文慢慢吃,不时放下刀叉做倾听状。

        吃到一半时苏丹子公司的一把手,总经理老钟施施然地来了。

        那个晚上老钟话并不多,脸上始终挂着极真诚笑容。

        吃完饭,送了客户上车,老钟转头对钱旦说:“你作为技术服务的人,一到苏丹就和产品销售经理来见客户,不错!项目交付就应该有端到端的视野,我们就是应该销服一体化,售前和售后要打通。怎么样?你见了这边客户感觉怎么样?”

        钱旦早闻老钟是公司第一批奔赴海外的人,战功赫赫,但是个暴脾气。他仍然坦白地说:“我英语还得练,刚才有些内容听得不太明白。”

        老钟没有暴躁,平静地说:“那你抓紧时间练。听不懂就先对着客户傻笑,拼了命傻笑,起码让人家感觉你很真诚。”

        钱旦明白老钟所谓的“傻笑”,他在“伟中”常常见到。

        在国内办事处工作时曾经为一位客户经理引见一位与他打交道比较多的客户主管,他们走到客户办公室门口一探头,里面那位大手一挥:“没空没空,马上要出去,你们下次再来。”

        钱旦转身欲走,身边那位同事却站着不动:“五分钟,五分钟不行三分钟?”

        他脸上也挂着这样的笑容。

        他们在门口站了十分钟后被允许进了那位客户的办公室,进去以后客户花了五分钟暴骂“伟中”,骂完了之后,双方相谈甚欢,不知不觉过了一个上午。

        还有一次,在一个重要投标之前,一位关键客户认真地对钱旦说:“说实话我很希望最终是你们拿到合同,因为每次看到你笑得那么憨厚,我就想这憨厚背后是你们的真诚,以及你们那种把事情做好的信念。”

        夜深,临睡之前,钱旦在看“北非中东软件服务人力资源表”。

        那是他自己整理的一张表,分子公司、分产品技能列出了所有人员信息,几乎每天晚上他都会看一遍,想一想每个人在干什么?想一想哪个子公司需要根据掌握的市场动态提前做好资源准备?整体人员配置该如何优化?

        他们在整个“北非中东”招了五十个本地员工了,对本地员工的大胆使用是这段时间钱旦和各个子公司沟通最多的事情,也是碰撞最多的矛盾点。子公司的带头大哥们总是觉得中国人好用,希望多要些中国人去支持。

        他收到他们在伊拉克的团队leader刘铁发来的邮件。

        刘铁说伊拉克团队在2004年10月招聘的两个本地员工要到2006年1月才能独立工作,说“本地员工在沟通上不如中方员工顺畅”、“本地员工没有中方员工刻苦”,并且声明:“如果地区部不满意这个培养计划就把我给换了吧!”

        钱旦气血上涌,气呼呼地花了大半个小时写了个长邮件和刘铁打口水仗,给他讲为何必须大胆使用本地员工。

        “伟中”并没有一蹴而就变成一个国际化公司,仍然是一个刚开始在海外拓展的中国公司,大量的资料文档、与总部的协调、还有思维的逻辑都依赖中文。

        翌日,受到“顽固派”刘铁刺激的钱旦花了一整天时间和四个苏丹本地员工在一起,誓要证明本地员工的可用、可爱。

        上午,给他们做培训,他首次一本正经地用英语讲课。

        下午,和他们一个一个地聊天,了解他们每个人的状况。

        晚上,他们带钱旦去了家本地人去的餐厅,吃披萨、抽水烟。

        大个子甘法斯煞有其事地说埃及人会在烟料里加违禁品,苏丹的水烟才健康。

        不久前在开罗的本地员工培训班上见过甘法斯,答辩时紧张得手足无措的那一个。回到喀土穆的他倒是找回了自信,一晚上轻松幽默、逻辑清楚,令钱旦心里多了期盼。

        一个星期以后,援兵到了。

        领头的北京小伙曹松生于1980年,身材壮实,谈吐中透着机灵,一眼看上去就是个精明能干的好兄弟。只是连续转机、飞行,到了喀土穆又逢沙尘天气,他脸上混合着汗水、油腻和沙尘,黑乎乎的。

        两位和他同机抵达的是从河北那家合作公司租赁来的小伟、小军。

        接机的司机把他们直接拉到了办公室,钱旦见到援兵正要舒口气,曹松开口了:“领导,我啥时候能回去?”

        援兵空降下来一枪未放,第一句话不是问敌人在哪里?仗怎么打?而是问什么时候撤?钱旦心里一凉,赶紧和曹松确认一下眼神,觉得他是那种大学男生宿舍中总会遇到的,开朗、简单而快乐的胖子。

        钱旦略安心,瞪着曹松:“别乱叫领导,我不是领导,怎么?你有什么困难?”

        曹松说:“领导,我自己没有困难,可我爸妈担心,得给他们回个话。”

        他犹豫了下,接着说:“老魏托我向您问好,老魏说我来支持您半个月就回北京。”

        钱旦心里大骂曹松的前领导老魏,不是明明沟通好来常驻的吗?怎么变成支持半个月了?看来家里确实人力资源紧张,被他给催急了,连哄带骗地给弄了个人出现在苏丹再说后话。

        他诱惑曹松:“走啥呀?在苏丹干一天赚七十美元艰苦补助。我明天给老魏打电话,你赶紧把人事关系调过来,从关系调过来那天开始计算常驻时间,干满三年另有十五万安家费。”

        曹松心里是明知山有虎的,他无辜地点了点头。

        钱旦正要把那一口憋回去的气舒出来,曹松又说话了:“还有件事,我从来没有做过‘cin’的项目。”

        2g时代无线通信网络最主要的是“gsm”和“cdma”两个标准体系,前者如当时中国移动的系统,后者如当时中国联通的系统。曹松在国内一直在做中国移动的项目,精于“gsm”上的预付费软件系统“win”,而从来没有做过“cdma”上的预付费软件系统“cin”。但“st电信”的这张网,却是“cdma”。

        钱旦差点背过气去,为了和“f公司”比拼进度,子公司要求他们在客户把电源准备好之后五天内打通电话。这个项目中包含的软件产品不少,“cin”是其中最重要,必须最先交付的重头戏,他找总部要的是“cin”的“老枪”啊!

        恰在那时,老钟从他的小房间里走出来,站在办公室中间喊道:“我靠!刚得到消息,‘f公司’的货已经清完关了,我们的货在哪里?是不是供应链里有‘f公司’的奸细?老黄,你小子是不是无间道在搞破坏?你tmd赶紧给我想办法去!三天之内,我们的货必须出现在‘st电信’。”

        老钟环顾四周:“这个项目我们要是干得比‘f公司’慢,干得比‘f公司’差,兄弟们,我带头,我们集体跳尼罗河去!”

        钱旦指指老钟,对曹松说:“第一,不要再叫我领导,真领导在那儿。第二,你千万别让人知道你从来没做过‘cin’的工程,真领导要知道来了个新手,会把我俩当奸细撕碎了喂外面的野狗去。‘cin’和你爱的‘win’差异不大,现在货还没到,客户机房的供电还没有准备好,你们三个赶紧学习,从今天起,你就是北非中东‘cin’的首席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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